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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青丝结

会随着时间离散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普遍存在,县城里的很多老房子都拆掉变成了高高的楼,看起来很漂亮。学校食堂一楼那家最合胃口的烤冷面悄无声息地搬了家,那种味道也被渐渐遗忘。街边的小电驴也变成了一小时两块钱,贵的让人舍不得骑。曾相约要参加彼此婚礼的朋友慢慢地都化作了心底的影子模糊不清,只有时心底会隐隐传来不知名的悲伤。

令人害怕极了,就如同很多人都经历过生命中偶尔发生的闪回,那一句话,那一个背影,那一幕场景,似乎一千年以前的某个时刻就被你铭记在脑海里,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究竟,我们忘掉了什么吗?

个人而言,我确实有不少异于常人的小癖好和仪式感,并不复杂,就只是奇怪,并长久保持着。

饰品而言,没有什么追求,左手腕的手表隔两年可能会作一次更换,但右手腕上会一直系着一根小皮筋,长年累月在那里,洗澡和睡觉也不取下来,大概是别人贴身养玉,我养皮筋。

小的时候我应该是比较可爱,家里的人都觉得我像女孩,我妈就更恶趣味的总给我扎两个小辫子,于是房间里就出现了许多发发绿绿的夹子和皮筋,有时候头发被扎的不舒服了就把皮筋取下来套在手腕上,后来我长成了一个男孩,断绝了过往的变装事业,等我再一次套上小皮筋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爱情。

和小雨在上海遇见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粉白色的储物盒里的都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皮筋,溢出浓郁的少女气息,害的我精挑细选才找到一个两条黑绳系成麻花结的小家伙,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我格外喜欢,后来我回到家乡,姐姐丢给我的银行卡、生日时候自己买的阿玛尼手表、平日购置的昂贵潮牌、冬天里的呢子大衣,一切的有关于此地的物件我都留下了。背着一个包来,背着一个包回去,只是手腕上多了一根黑色的皮筋。

四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我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在这四年的时间里它陪着我看了一千多里路的风月,由东往西,山川湖海。

我向来自负坚强,可有时孤独涌上心头时也会忍不住会和它说说话。

“你看那么多曾许诺永远的东西啊,可是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后来我得到了那个我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有一次她看到我手上的皮筋,很自然地质问我,因为那看起来就不像是男性该拥有的物件,我毫无准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女人大都对前女友这种生物报以无限接近于0的不宽容,小梦脸上满是愠怒的表情,我感觉事情无从解释,偷偷找了个空挡把皮筋取下来藏进口袋,对她谎称是我丢掉了。

结果我真的找不到它了,尽管我拼命地找,翻箱倒柜地找,挨件挨件地找,我也没能找到。

我难过极了,我并非贪恋它所保有的多年以前一段动人感情残余的一点点温存,而是它切身地陪伴,在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它也曾占据我很长的一段生命。

身边的朋友都很了解我的为人,我也同样了解他们。说来好笑,我的很多甚至可以说大部分男性友人都奉行及时行乐主义,约炮或是快餐式的恋爱屡见不鲜,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虽然偶尔会产生一些小小的争辩,但我心中深知有些对于情感的宣判是避无可避的老实话。

“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谈什么感情呢。”

“这个我俩都很清楚的,不说破而已了。”

这也是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原因,无论眼前的路是怎样狭窄,我们都不会选择伤害他人,是啊,只是决堤的欲望在涌动,既没有伤人也没有骗人,如何不能。

只有我还一腔孤勇地摇动大旗而已,毕竟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我都没有改变过对于这个世界那些古怪的看法。

我只是偏爱长此以往的作陪和一个能让人感到心安的拥抱罢了,哪里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能让人一眼万年,只争朝夕,不求圆满。不如我披荆斩棘一路向前,到了停下来时我回头看,原来前尘晃眼而过,原来已经到了天涯海角,原来你还在我身旁。

人生中许多重大的遗失,对于当时,都只是小事,皮筋也不例外。

它很快就被取代,像极了爱情。

和小梦在一起后我就没有了固定的小皮筋,手腕上的那根绑绳总是在不断变化,因为她很爱丢些小东西,用来扎头发的皮筋首当其冲。在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丢东西的问题后,她就一次买上一捆皮筋用来预防,于是当她放下长长的披肩发时,皮筋就留在我手上备用,一旦被拿走基本就免不了消失的命运,它们就这样不停地轮换着,直到我和它们的主人分开。

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非常之久,久到我身边几乎不曾留有什么关于她的旧物,因为我从没想到过我们竟也会分别。

这下是真要让人难过死了,现在我既没有皮筋,也没有你。

时间还在缓慢地流淌,很久以后我偶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声音非常好听的女孩,我们有时会一起打游戏,她听起来很活泼很有趣,然后我们进入了为期一个礼拜的午夜电话交流,了解地越多,就越发现这个女孩心里藏着巨大的悲伤,我那时离毕业离校不到几天,适逢她心情压抑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我倏忽改变了回家的行程,一张机票直接飞往了遥远的西安,甚至连她也不知道,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然后月月带着我在她从小长大的这座城里逛荡了整整七天,她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温柔和善解人意,而我却做了许多平日里决计干不出来的傻事,最后的最后应当算是不欢而散。因为一些非常复杂的原因我们没有办法真正走到一起,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七天里她让我看见了许多许多温暖和感动,所以我决定把最后一次送给她,最后一次的全力以赴。

我这个人不怕收到因付出而带来的伤痛,但是谁也不愿无端地承受伤痛,奋不顾身的代价就是你想要得到多好的东西,就有可能得到多坏的,但是这一次的旅行所给我带来的触动,区别于前二十多年我经历过的无数大大小小的旅行,我想它既然这么独特,我也应当报之以独特。

月月很大方地送给我一根她的发绳,现在仍牢牢系在我的手腕上,是一根黄色的软绳,中间打了个好看的结,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塑料挂坠。它每天和我一道起床一道熬夜,一道进餐一道入眠,在被沐浴的水流打湿后贴着我的皮肤再慢慢地自然地风干。

如果有一天我把这根小皮筋从手腕上取下来,那要么是交还给它的主人,闻一闻陌生又熟悉的发香然后不再做孤单世界的常客,要么是两手空空了无遗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手机在用的是三星S8,手机有一个很特别的系统叫做息屏提示,就是当你按下关机键让屏幕锁定以后,并不会呈现一片黑暗,而是带来另一幅黑底的页面,上面只显示时间、日期和电量,还有一个供美观的小小图画,图画的内容可以自行设置,所以每当我把手机摁灭之后就能看到自己写的那短短两行字。

你打开你的青丝结,我离开我的安乐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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