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北平……”初至……
程指挥官台上传来的音在我渐渐跑远时渐渐轻远了。
此刻我悬一心只顾追着程生赶至后台,跌上一跤叫小志一把搀了住,“小姐当心哟!”
程生急过来接过我,“有人追着嘛,要那么赶做什么。”
他仅来得及卸了半面妆,柔细笑颜紧了紧我衣襟,拿戏服内衬子轻轻印了几处我的泪滴子。
“我坐这儿等你卸完喽。”我敛了敛情绪稍作平复。
雾气镜里我见得他不时地要瞧我,怕我责备自个儿,再跑不见喽。
他想说也不全是,毕竟他还怕我被人抢了去,毕竟程曦照他有这本事。
后台隐约传得进外头声响,“曦照不负重任……”
我时下没想问他名字的青年原是我听过不下十七八次的程大官,坐北军首程曦照,绸缎月季花的二愣子,章绪之小少爷的小兄弟。
程大官想的姑娘不理他,去哪儿了也不清楚,他还得话一篇祝酒词才能开脱去找姑娘,毕竟是姑娘点头属意了的讲演。总算结了这长宴里的琐碎事,姑娘却早已悄悄同小程先生溜走了。
“您二位的面来喽,这碗没葱。”铺子老板游刃有余地招呼,上了些小菜,外加两碗拌面,上回没仔细提,两回来要的都是炸酱面,而我却不碰葱花,更有过分的是,我压根儿不爱吃面,只因是他叫的,一处二处我都不想撂他的面儿。
“开春后,等过了年节吧,我就得在外地演出,约摸三月半四个月打底,没法儿待在北平啦。”他翼翼交代试探我反应。
“那我现在练功还来得及么,练成了我就去给你当武生。”
我即刻站起在他面前仿了段踉跄的武生,博他一笑嘛。我难不难受我当下并顾不着。
那厢,肖新宅里散场后打算再易地再续,程指挥官在我走后也就兴致缺缺,他不清楚其中缘故,便担心着我的安危,速速下了台派随从寻人。
章绪之倒明白人,“没必要急吼吼找,我过几日替你邀她来军中聚,找个好馆子任你俩详谈怎么样。”
程指挥官敏锐,抓住他意思便好奇他为何不慌不忙地拦他,“有怎么个故事能讲来听的?”
“女儿家的事,你一男的少打听少知道,往后有的是时间你俩慢慢聊,深深了解嘛。”章绪之卖关子,且也不多说给他。
“那我可要好好惜命啊。”
“必须!”
肖新城找准时机悠悠往他们身边凑,“姐姐回来不少时候,爹他……”
“叔那儿我去过好几回了都,恰巧你回回有事儿不着家,小妹说你正照看生意呢,这形景看,小妹还是偏护你多些啦。”章绪之急拿话堵上了肖将源源不绝的叨叨。
程指挥官在其中看得云里雾里,摸不透这关系,喏,肖新城惯用殷勤地来解释,“绮孙姐姐是小弟夫妻俩的亲堂姐,刚瞅着眼熟没等仔细看,还混当不认识地连招呼都没打,实在是小弟无理了。”
章绪之向肖添解释道,“绪之,我新名字。”绮孙为旧名。
程指挥官懒断家务事,章绪之亦嚷着军中事忙推程一道快回去了,走之前她轻声厉言肖女婿,“多陪我妹妹!”
诶?等等!弄半天我眼神真出了毛病,怪道章绪之唇边无刺刺须毛,我还自圆,男子各不同,天生胡须疏密有差,声听着半厚,这男声里也有这音色,身量不输,着男西服挺拔,容貌男生女相嘛,况善自始就告诉我是位清秀少爷,哪来多想琢磨,不过知道了也不意外,穿旗袍的男孩儿同穿西服马褂的女孩儿,人乐意穿,我就该对那男孩儿夸他漂亮,对那女孩儿夸她体面。
您说我若生的一儿子总爱涂脂抹粉,珠钗襦裙,我气不气罚不罚?那有什么可气的,我最多笑他口脂晕到嘴角了,裙得挑适合自个儿的码才漂亮呗,然后手把手地教他怎么上妆精致怎么配饰齐整。
您又得说我白话胡扯,都无儿无女怎么测的出我今后不改主意,我是无凭证,可我毕竟挡得下“贵女下九流”的戏谑,我偏中意程陆离,究根两者流言有何不同啊,一念皆要人赔命,渡得过便得了我命。
“父亲哥哥可有事?”
“说要您去了才晓得。”
“快请林少爷来商议!”
“林爷家今日起居京郊外宅,要到年节才回,您忘啦?”
隔日,我让善的惊慌禀报“军中有请”乱了分寸,猜想怕与吴家有瓜葛,不然传不到我这儿,父亲便能挡了下,倒没想是我家善同她认下的白日清秀少爷“伙同一线”。清秀少爷也就是善离开后还不知道的章绪之,自然章绪之也还没问过善的名字,遂他俩就各自先以客套礼数互称。
那日聚会后天暗,善从外回来吓一跳,“少爷!”
清秀少爷招呼她悄悄过去。
“您怎么总蹲这大门外墙根呀,请进里再说吧。”
“就搁这儿说吧,说完我还得赶回去。”
善跟着清秀少爷渐渐降下声儿,“那您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要请小姑娘帮我……”
他俩嘀嘀咕咕窃窃私语,意思“密谋”将我骗军中去,善一向没太在意过程生心意,暗里觉得他并非良选,程指挥官明晃的心思谁也不睁眼瞎,她助他一把,替我再添一能择,未必坏事。
我匆匆让人替我换了身正肃的衣服,带了几名仆从同善赶往了军中,因穆清仍在娘家,也就不必刻意隐瞒或刻意通知。
“一会儿我来请您,您再下来,”善先下车请守卫军通报,“请禀报军爷一声,吴小姐到了。”
一位年纪很轻的副官速速迎了出来,面无几量血色,不肃却淡淡的神色,引我们入了几道门,士兵途经打着照面,晃眼见他们军队初登北平过大街的情景,心下分出两段思索,他们既为友,为前墙后盾,镇敌扶民,又不无可能为私欲当盗,抢商欺人,前日兄弟后日仇,就算首领原有意于我,又如何?我可能不过是闲惯的小福贵人罢,无病无灾,无事烦忧,战争起来了,我该躲回父亲怀里,等他叫我醒来再出去,想着,想着,不禁凉起心底刺红了眼,我该承认,我害怕出事担不了重。
“善,我想回去。”我停下不愿再走,紧跩住善手侧。
“您走里边儿,咱不让糙男人们盯着惹着。”
领着我的副官察觉我难掩的不适惊慌,他走回我身边笑笑和气道,“您不必过于担忧,听说无关您家里的事。”
他透露的这句正准了我的“炎症”,因善体贴,他细心,我立刻消半了“症状”。同他近乎些后,我们都轻松许多,他引至最后道门,“长官已在里面等候您了。”
随着他退出,留守房外,善也自觉留在外头,我一人将进时,里面人一把先拉开了门,欣然喜笑,“没吓着吧?”
能不吓人嘛,可章绪之一露面,我凭空呼出一口气,总算松快,这下打定军队同我家没什么要紧事了。
“副官!”
“到!”
哟,部队这答到声响能提溜起我精神头一层楼高。
“定的哪家?”
副官惊了一跳,愣在原地,这糟糕的,一忙便忘了这茬,他能瞥到长官觉他不成器的无奈,“我立马就去确认还有哪家饭店……”
“得了得了吧小江,你交代食堂摆一桌好的。”
“是!保证完成!”
章长官压低声音叫回副官,塞了些私房钱给他,“回来,钱拿着去外头饭店点只烤鸭再看着点点别的,甭给我省啊。”
“我这还有。”副官干错事想自己承担,哪敢再要长官拿钱。
“少废话,去吧。”
“是!”
他俩声响不大,我凑趣性子竖耳能听见,“说完我就回了,不留这吃吧,要不还是去我家凑合点儿。”
“喊他去准备了,您放心丁点儿不麻烦的,军队里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甭介意,等指挥官回来我且让他好好再请您十七八顿。”
反正对她话我也就听过且过,当我正同章绪之有一句没一句时,走进一丫头冲我这儿简单礼貌行礼便走向章身边,“您衣服我都熨好带了来放您屋里啦,换下的脏衣服我再拿回洗,您还有什么要捎带来,带回去的嘛,请您一溜儿吩咐了。”
章绪之对视她笑了笑,边提过她手里捧着的一袋脏衣服,怕她拿沉喽,边不忘同我继续唠清楚,毕竟有关他兄弟,“指挥官他回了上海商量部署。”
我想他次次是有事在忙,有让人不舒坦,可我没理由怪罪,“那挺好的。”我说的都是什么哑巴话,立刻转了话向,“您家小丫头等您呢。”
他等着我回复些好或不好的话能让他能交代给他兄弟听,一时呆住在我模棱两可的模糊话里没反应,“哦,没吩咐,回去看路,别随意跟外人走啦。”
他家小丫头当无外人似的,颔首回韵着他的体贴疼惜,“是。”
我观察啊,他同春庭,俩人差不离,离不了兄弟,离不得姑娘,情义相当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