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头闹闹哄哄有好一阵子了,哪座?哪座城里头如今都不安生吧,北平来军提前,上海换了好几道岗,全预示着变数将生,稍安勿躁。
换来换去的几批革命党,还有其他的什么党派呢,盼这变,老百姓呢,求这变,也更怕这变,可到底,百姓这日子好不好过呢,还得百姓说了算,是吧。当然这年头里老百姓且有得细分呢,大多数平民,小部分贵人富人,钱好使也不好使,好使的,用在极少数的当权者身上,使劲砸就完事儿了,横生乱枝的时代倒也有好的,机会抓得紧上升一层可比科举简单得多,至少你不用逮着一项文的使劲儿,人人长项各异,从前你被判为“投机耍滑”,如今指不定就能算“智计妙活”了。
我家里资助过的寒门生数十位,心疼他们是主因,栽培是辅,学成就职我家各业的就有二十几位,大多还是没法子,回乡守田农种,后来参军的好像也是有的。再就是最耳熟的崔生,当初摆出名册面了几人,他可是侯厅亲自挑去提拔的。实话里,门户间牵制与相成共益是必不可少的。
提此,顺道有一项,蒋生秘密金的事被压了下来,就此完毕?
不多说并非我吝啬包庇,是他内里头错综,当时我还真只听得“被雪藏了”,也难得没多打听,毕竟关乎林家,我不好瞎掺和,我信他们无关,巧合而已。
我同侯公子他们聚完,竟是崔生来接的人,奇怪,他俩已经坦白给家人了?所以能如此坦荡在街上,我想可能未必吧,才没多久前我生辰,得了常有的刻字银盾外,福寿挂饰同小枚宝石戒指格外打眼,一份侯厅赠的,另有一份又是侯厅夫人赠予,定亲的意思稍显然了,我退,得被说无礼,我默不作声收下,唉,心内忐忑。父亲便提了个主意,选他们作好日子时回赠至少价值翻一倍的礼,各自不提深处意思,权当不失分寸的礼尚往来了。
再早年,我哪有机会相识更多的男孩儿呢,多半遇上一位就定下了,将他作全天下,至少全京城男子的缩影,会觉着他们男孩儿性子里是不是都这样,因这误解被他哄骗了去忍耐他的坏脾气。好在如今,往后,我遇上了形形色色的男孩儿们,他们一开口,是南来的北往的,多大岁数的,谈过几段儿,中意什么型的,心里在想什么,我都大概门儿清了。好也好,多认识多了解少被骗嘛,不好也有不怎么好的地方,你见一位,总能找着他不错的地儿,可等你见了十位,那再想入你眼有可能,入你心可难喽。
祖辈父母辈是一定下注,好处想,乐得自个儿挑花眼,再有,他们得亏好出身,另一半确实精挑细选没得埋汰,不过他们居然一位都没得六房七房姨太太,没传出外头鬼心思作祟,花花肠儿就全留在二叔一人肚里,我是不太信,二叔没正经说的话里有一句很在理,“男女皆好色”,我不好色也不会死乞白赖巴在人程老板身上,这我承认,谁能不爱极漂亮极打眼的人或物件呢,得不得的到另说。
说到这,不免令我泛思绪,京城的少年郎啊,北方可好嘛?你也在悄然地……想我嘛?
“您怎么还起这早呢。”小志做事麻溜,乘大伙没起,干完活便坐小板凳上掏出本我送他的练字簿用手比划描起来,见程老板起早忙站起,寻思着盛了小碗小吊梨汤。
园里的小志自打入秋就留给了程老板同在梨园与他家里两处服侍,当然是程自己向班主要的人,不然等在那想伺候他的人都不老少,论资排辈怎么还能轮到小工小志。
程生他忙双手接过,捧着汤暖暖,“习惯了。”
“您觉着这温度还合适嘛?”
他觉小志越发周到,不错地抬了抬眉点了头。
他每日得照晨三项做,喊嗓,遛弯,吊嗓,落雨落雪不带改,只是他起的要比院里人都早,大伙也都了解他习惯,他不让他们为他特意早起伺候,所以少能在这个点见着人楞楞对他说,“您怎么起那么早呢?”家里有人气儿的感觉还挺好。
小志从小带笑脸,听什么事都能乐呵的。今儿倒不是特殊日子能偷闲晚起,就南方部队定了几日后的戏,小志想着程老板能多歇歇准备。
程老板想借此夸他几句增他几分自信,“昨晚水汀温度也正合适,今儿嗓子挺舒服的。”
谁知小志一语让他吃了噎,也好笑,也诚实,“啊?水汀是归老叔管的,叔他一向仔细。”老叔是管家。
程生一向开不来什么话题,就自然不勉强,顺着不下去了。好巧的晨光常常照进门里,他围紧脖颈徐徐走到院儿里坐下,放下梨汤,打了短短的一个哈欠,贴身玉佩睡下起来总会逃开原有位置,移到衣服外层,他揉揉惺忪眼,低头瞧见光照着的玉佩,轻轻将它放回,嘶地一声碰上胸口肌肤好冰啊,哈出口寒气来,酒啊冰水啊你不能用嗓子胃去暖它,可玉呢你就得不介意用身子去暖它,谁叫这是人姑娘送的呢。
“小吴小姐说能赶在您演出前回来。”小志跟出来凑他跟前特意来了这么一句。
他听见立马燃了兴致,“什么时候说的?”
“我自个儿想的。”唉,傻憨小志,边说失望人的话边端起梨汤递了他。
他晃神接过端着喝了口,稍显失落地拢了句他常说的体贴人的话,“不着急的,她有事儿就让她慢慢做完再回来呗。”
小志可真好帮手,还不忘替我试探了句,“您不记挂吗?”
程生浅浅扬了笑,“记挂的。”
小志等我回去北平忙跑着来告诉我,他从未见程生如此,将脸半半嵌在绒绒衣襟里,似那冬辰涂月里的糖葫芦沁着蜜,晨阳融了蜜,他化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