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门中间是车马门,供车马进出,左右两座甬门则是商旅往来通道。
右进左出,进城显然比出城快上许多,只因出城时要缴纳“城门税”。
看着监门官并数税丁盘问搜检出城人员,王棣若有所思。
宋代监收商税的监当官最为普遍,每个州县都设置税务征收商税,有些大一点的镇也设立机构,朝廷派官监临。熙宁十年,全国设税务总计两千余处。行者卖货,称为“过税”,税率为百分之回。而店家卖货,称为“住税”,税率为百分之三。商税的收入是宋朝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太宗至道时,关市津渡等商税收入仅四百万贯,到至仁宗庆历五年,商税年收入一千九百余万贯,高于盐课和酒课的收入。
为了节约人力和资源,监盐、监茶、监酒和监商税等不同业务经常并置于一个场务之中,由一个或几个监当官主管。从苏轼在《东轩记》可以看出,监盐酒税的职权包含了卖盐、卖酒、征收商税三种,监税官每天要做的就是在官府设置的榷场向老百姓卖盐和酒,同时征收市场商税。
商税史连年增加,监税官功不可没,但是监税官的地位并不高。此外,监税官尤其是监酒税的工作十分肮脏烦琐,苏辙说:“微官肮脏羞牛后”。“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曾写道,天刚蒙蒙亮,就有上百个酒贩在酒务门口排队批发官酒,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不得不捏着鼻子卖酒征税。
监税官工作又脏又累为什么还留恋这份肮脏卑微的工作呢?黄庭坚有诗说:身欲免官去,驽马恋豆糠。这里的“豆糠”对一般官员来说是正常的俸禄,但监税官们除了俸禄外,还有年终考核奖,这一点对他们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为了鼓舞监税官多征商税,元丰七年六月,朝廷批准京西漕司奏请,同意对税务监管进行年终奖励。
其时的年终奖励还划分等级。酒务盐官按超收入的百分之二奖励,酒务专匠、卖盐及税务监官按百分之一奖励。而对卖盐务专副、秤子、税务专栏等则按百分之五奖励。
在党争激烈的时期,执政者常以“贬为监当官”作为对付政敌的手段。王安石变法时期,吕陶上书言四川榷茶之弊,被贬为怀安监税;谏官唐垧批评变法被贬监吉州酒税,《资治通鉴》副主编之一的刘恕贬南康军酒税。元丰二年,苏辙受苏轼乌台诗案影响贬为筠州盐酒税。
王棣一行廿余人,车轿五驾,很是令来往行人注目,那边监门官也瞟了几眼,嘀咕了两声。
元城县衙在城北,由南门入几手绕了一圈。
路上,王棣与宗泽同行,一边观察城内建筑格局、商铺买卖,一边问了问相关事宜。
“本县上任李知县因事去职,这一年来县里政务由秦县丞管治……卢主薄年迈将仕,难得来县衙坐堂。”宗泽将县衙官员构成细细说了一遍,显然前期工作做的较为详尽:“秦县丞是常州人,卢主簿倒是本地的。”
开宝三年,诏诸县千户以上置令、簿、尉;四百户以上置令、尉,令知主簿事;四百户以下置簿、尉,以主簿兼知县事。
主簿的工作类似于后世一个县的财务主管,主要负责出纳,会计,财务审核,仓库管理,物资清点等方面的工作——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教化民众的工作,这又类似教育主管了。
“本地的卢主薄……”王棣心下一动,问道:“可是城东北外卢家庄的?”
宗泽怔了怔,点头道:“正是,令仪兄晓得此人?”
王棣摆了摆手,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
东京上元节时,王棣遇上逃犯宋江等人,双方一番厮杀,敢终被宋江几个逃脱。这期间,大名府卢俊义主仆被卷了进来。后来,刑部发了海捕文书,迟迟未能擒获归案。五月,皇帝大婚,大赦天下,宋江、卢俊义等人也在其列。
巧的是,王棣却是到了大名主政本县,少不得要与本地豪强卢家打交道,想来那位卢主簿便是卢俊义的亲长了,这事……有趣。
不过,这番恩怨王棣先前并未告诉宗泽,看来还是得先通通气。
“对了,原本秦县丞是要出城接令仪兄的,不巧,县东潘店那边出了些事,他赶去处理了,让吾给令仪兄赔礼。”宗泽解释道。
王棣“哦”了声,不动声色的问道:“倒是巧,潘店出了甚底要事?需要县丞大人亲往处理?”
宗泽毕竟刚入仕途,这其中的门道怕是不明白。这元城县主官空置良久,这一年来县里大小事务皆是秦县丞拍板定夺。都说权力容易让人上瘾,他一个佐貮官,难保不会恋栈不去。现在王棣上任,他秦县丞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故意避而不见呢?
“来此时日不多,许多东西都来不及了解。”宗泽露出一丝羞愧之色。
他虽然有些木讷,心里却明白的很,晓得自己这个县尉是王棣争取来的,否则说不定还待在京“待选”上两三年。宗家并不富裕,待选在京,这吃喝用度可是不小的开销,要再闲置二、三年,真是头疼的事情哩。
理了理头绪,他组织着措词:“大概是因花?之事。吾问过,朝贡花?原是由潘家并其他几家包了的,此次似乎是几家在份额上起了争端,发生了械斗,伤了十几人,虽没有报官,但也兹事体大,秦县丞担心影响朝贡,这才急忙赶过去处理。”
乡民械斗,只要不出人命,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但这其中难免会有猫腻,譬如说闹出了人命,乡里宗族压了下去,无非是花钱消灾,行凶者却是逍遥法外了。此等龌龊事算是公开的秘密,屡禁不止,朝廷法度也无济于事。
至于花?,王棣却是知道的。要主政一方,该做的功课可少不得。
大名府濒临御河,水上航运便利,是北方的一个重要码头与物资集散地、粮储中转站,使得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税收在四京(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北京大名府)中,仅次于东京开封府,居于第二位,人口数在四京中亦是位居第二,达十万户近六十万人;副业生产相当兴盛,尤其是蚕桑业,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乃是蚕丝、织纴之所,所产丝织品质量良好,其中花?、平?、棉?等常为贡品,河北东路民富蚕桑,便是契丹亦谓之“绫绢州”。
?,即绸也。花?,即有印花之丝绸,乃绸中精品,向为贵族所好。
大名乃丝绸之乡,养蚕织丝者近万户,大户也不在少数,有几户被列为贡品。
朝贡的丝绸每年都有定额,相差仿佛。但丝户众多,为了抢这份额,少不得有一番明争暗斗。道理很简单,但凡沾上一个“贡”字的,货物价值必定上扬,数倍乃至十数倍,利润自也水涨船高。商人逐利,这块蛋糕自是令人垂涎三尺,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
王棣注意到其中细节,问道:“这潘店可是郑王宗族所在之处?”
宗泽点头称“是”,心下愈发佩服王棣。这位状元公看似云淡风轻的,每每却能抓住事情的重点,可以预见的是,在他属下做事,偷奸耍滑、蒙混过关是不成的。
“郑王”指的是大宋开国名将潘美,正是大名人士。
潘美,字仲询,大宋开国名将之一。他曾征灭南汉,讨伐南唐、北汉,北上征辽朝,于淳化二年去世,赠中书令,谥武惠。咸平二年,他配飨太宗庙庭,在真宗时又被追封为郑王。元佑四年,潘美以茂勋清徳的广州官员,供奉广州府学宫仰髙祠的“宋八贤堂”。
潘美功在大宋,其殒后子孙承恩荫良多,曾孙潘孝严供备库使;潘孝安乃东头供奉官。
大名城东二十里的潘店便是潘美本家宗族,此时已有族亲千余人,乃是元城县最大的宗族,卢家不如多也。
潘氏虽受皇恩浩荡,但也仅是潘美这一支。百年来大名潘氏本宗出仕为官者寥寥无几,本朝不以商为贱,正好仗着朝中有人兼并吞没了不少丝户,成了大名最大的丝绸商户。三大贡品中的花?便是潘家占了大头,占了八成份额,几乎可以说垄断了这一块。
但潘家终不如几十年前那般风光,潘孝严的供备库使只是不领本职、仅为武臣迁转之阶的正七品官,潘孝安更只是三班小使臣、内侍省叙迁之阶的正八品东头供奉官。二人都是无实职的散官,大抵是朝中念其祖上之功而示的恩荣。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大名府藏龙卧虎,不乏背后有背景的商户,眼馋潘家赚的盆满钵满,出手争一争、有钱大家赚,那也是有的。
一县父母官,最忌的就是辖下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总是麻烦的很。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地界,一处略显简陋的建筑,大门匾额上写着“元城县衙”四个古朴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