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仁宗朝始,殿试释谒后,部分新进士由直接授官改成“守选”,通常要守“五选”,即登第释褐后再等待一年三个月才能赴吏部铨选注官。
今科却是有所不同。到得九月份,在京中“守选”的进士已是百不存一。仅半年时间,便为绝大多数新科进士选了官,可见吏部是下了大功夫的。当然,皇帝的态度才是决定性因素。
原本,授官选官是吏部职责所在。僧多粥少,数百名新科进士想要全部安排妥当的确不易,这也是为何会守“五选”的客观原因所在。但像王棣这样的初选、再选分别之大也是实无先例的。正七品的实授职官哪,起点之高令人咋舌,显然是要大用的。
附郭之县便附郭之县呗,又有甚底打紧的。让王棣振奋的是,宗泽“恰好”也被授了元城县尉,想想有个候补民族英雄成为属官,够刺激的。
《宋史》:“建隆元年,令天下诸县除赤、畿外,有望、紧、上、中、下。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平决狱讼,有德泽禁令,则宣布于治境。凡户口、赋役、钱谷、振济、给纳之事皆掌之,以时造户版及催理二税。”
宋朝初期的县级主官叫做“判县事”,后来才改为“知县”或者“县令”,这两者其实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像是比较重要的县,或者是辖区比较大,人口比较多的县,一般都由京朝官、幕职官来担任,也称为“知县事”,而比较偏远或者比较小,人口也少的县,则由品阶比较低的文官来担任,这种叫做“县令”。
《宋史》: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平决狱讼,有德泽禁令,则宣布于治境。凡户口、赋役、钱谷、振济、给纳之事皆掌之,以时造户版及催理二税……若京、朝、幕官则为知县事,有戍兵则兼兵马都监或监押。
通常,一县衙署除了主官知县外,还有县丞、主簿、县尉、教谕等属官。
《宋史》:“开宝三年,诏诸县千户以上置令、簿、尉;四百户以上置令、尉,令知主簿事;四百户以下置簿、尉,以主簿兼知县事。”
这里说的比较清楚,千户以上的县,县令,主簿,县尉都具备,四百户以上的只有县令和县尉,主簿的事情由县令兼任;而四百户以下的小县索性就连知县都不设置了,反而是由主簿来兼任。
元城是府治所在地,辖下民所数千户,元城县衙自是属官皆具。
这其中,县尉有所不同,除了此职的几个官职基本都是文官来担任,这也是宋朝官制的一大特点——重文抑武,文官担当武将,但是这个县尉一般就是武人来担任了。
《宋史》:“建隆三年,每县置尉一员,在主簿之下,奉赐并同。至和二年符两县各增置一员,掌阅习弓手,稽奸禁暴。凡县不置簿,则尉兼之。”
县尉的工作比较好理解,就是负责一个县的治安和防护工作,类似于如今一个县的警察系统的主官,嗯,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及“人武部长”,而且还负责士兵的训练。
另外,唐时县尉员额品秩各因县之级别而异,少至一人,多者六人,阶从八品下至从九品下不等。通常为进士入仕者初任之官,京畿县尉尤为显重,入朝可授郎官、御史等职。宋朝自太祖建隆三年始置,统辖弓手,维持治安。元丰改制,定为从九品。
宗泽以文官领了武将之职,这也是破了惯例。
王棣却晓得,这是大、小苏从中使了力之故。
他在苏轼、苏辙面前提了两次宗泽,后又领着后者去拜会过二苏,提携器重之意尽在其中。二苏当面言语考较过宗泽,皆是认同王棣眼光之犀利,自也愿意让这么个堪用之才辅佐妹夫。
县尉算是最末等的官员,再往下便是不入流的吏员了,以二苏的能量运作此事自无难度。
另外,关于王棣的授官也是一波三折。据苏轼言,初选时,官家尝言“贵为天子门生便该好生磨砺方可成才”。这“磨砺”一词用的很是微妙,实乃内有玄机,恐怕皇帝是不满的。也对,贵为状元,却授了“签书雄武军节度判官”这么一个云山雾罩的差遣官,这不明摆着打皇帝的脸么?
苏轼虽然语焉不详、点到即止,王棣却大致想得出此间奥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无非是朝中大臣明里暗里要和皇帝争权呗。
如果要用一个概念来概括宋代的政体,应该就是“共治”或“共理”了。“共治”(共理)并不是新词,最早见于《尚书》,是舜帝开创的范式:“通贤共治,示不独专”。在宋人的政治言说中,“共治”、“共理”之说也不鲜见,如文彦博对宋神宗说:君主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又有御史说:“夫士大夫,天子所与共理者也。”作为一种政体的“共治”,涵义很明确,意即天下非君主一家私有,君主当与士大夫共治国家。
汉唐皇帝所说的“共治”(共理),只是将士大夫当成辅政之工具。到了宋代,当士大夫向君主提出“共治”的诉求时,已经当仁不让地将自己当成治理天下的主体,而不是辅政的帝王工具。
按宋人的政治观念,以宰相为首的政府,才是治理天下的执政主体。君主只是国家的主权象征、最高的仲裁人,地位尊贵,但最好统而不治,垂拱而治。所以,程颐才会告诉哲宗皇帝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天下治乱系宰相”,而不是“系君主”。
士大夫甚至认为,宰相非君主之附庸,宰相治理天下的权力也非君主所赐,而是来自士大夫对道统的继承。王安石就对神宗说:“君臣相与,各欲致其义耳。为君则自欲尽君道,为臣则欲自尽臣道,非相为赐也。”
因而,宋人认为,君臣只是分工不同,“上自人主,以下至于百执事,各有职业,不可相侵”。
熙宁二年,由于神宗露出专断的苗头,富弼直接批评皇帝:“内外之事,多出陛下亲批,恐喜怒任情,善恶无准,此乃致乱之道。”君主揽权,被视为是“致乱之道”。
当宋朝君主表现出揽权的倾向,侵犯政府(臣)的权职时,立即就会引发群臣的强烈反对。因为君主揽权的行为,显然是跟宋人的共治理念,跟宋代的共治政体是格格不入的。
进入元祐六年以来,政治敏感度超强的朝工大臣们越来越感受到当今官家的“异常”。
这个时间段很微妙啊。高太后迟迟无法听政,政事堂诸位相公压力山大。皇帝大婚,按例是要亲政的,可在这节骨眼上,且官家年龄放在那,满朝文武都没法安心放权给皇帝。好吧,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但那也不行。更何况,若非高太后染恙,皇帝也不可能会在今年大婚,“冲喜”之说,大家伙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而已。
这么说吧,现而今身居要位的诸位臣工尽是高太后一手简拔的,不管朔党洛党还是蜀党,皆已废除新政、打压新党为己任,执政者与施政者立场一致,方有了君臣共治的大好局面。
高太后崇尚节俭,以朴实著称,恭勤俭度越前古。她常对皇帝比喻:“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在上者要尽量减少浪费,提倡节俭。”高氏衣饰除朝会典礼,在宫中常用布衣,不用丝锦。宫中膳食,她只吃羊肉,因为羊吃草,不需用粮食。但牛因能耕田,严禁食用。高氏过生日的时候,御厨别出心裁地用羊**和羊羔肉做成两道美味菜肴。高太后得知后,大为不悦:“羔羊尚在吃乳时期,杀母羊取其**,羔羊就要断乳饿死。羔羊幼小,烹而食之有伤天道。”高氏当即命令将菜撤去,并下旨以后不得宰羊羔为膳。
高太后临朝期间乃是大宋最太平、百姓最安乐的时期,堪称“元祐之治”。
时人乃赞曰:“朝廷清明,结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人以为女中尧舜。”
虽有阿谀之嫌,但亦不远也。
在不少人看来,太皇太后便是大宋的定海神针,不可或缺。时下这形势相当不好,令人心生乱世将至的不祥之兆。
问题就出在官家身上啊。
高太后常告诫小皇帝言:可循仁宗法度,万万不可重蹈神宗覆辙。
但当今官家正值年少气盛之龄,怕是并未听进心里去的,一旦亲政无有掣肘,实难预料其后之事哪。
今次科举选官,皇帝便开始展露他的姿态了。省试、殿试时,皇帝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在其后的选官一事上也数度表示关注,对新科进士的选用多有置喙,尤其是在王棣的任命使用上颇有不满。
官家重爱王棣之才这事不是秘密,要说过问选官一事也不算胡乱干预,问题的核心之处在于,皇帝这是在试探朝工大臣对他表现出的亲政态度的反应啊。
该如何反应?最好是不置可否、静观其变,待高太后康安后再议皇帝亲政一事。
矛盾之处便在于高太后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康复,另一方面又不好让官家太难堪。再者,王棣确是有才能的,在大宋文坛俨然已是万人尊崇的旗帜性人物,又有苏学士等人为之站台。得,莫若送个顺水人情,他王三郎也翻不起大风大浪来。
王棣所猜度的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对那个比自己还小的皇帝倒是又多了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