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鸥振翅,从海潮上冲天而起,飞往天际线,落成一个灰蒙蒙的小点,留下一声声低婉悠长的鸣叫,眷恋而又决然。
层层叠叠的海浪形成一堵深蓝色的高墙,擎起了一朵朵白灿灿的浪花,冲击木堤,卷住木讷的空气,化作一颗颗温吞的泡沫,抚平了海洋的皱纹,随着鱼鸟散去,露出平滑的沙地。
芥昪脱下鞋子,整齐地摆放在木堤上,冰凉的木板让芥昪一瞬间有了种冲动。芥昪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在缺少棱角的木堤上走动。木头腐烂,散发出一股异味,很重,却又很轻,被海水的咸味冲淡,可又能时时刻刻触摸芥昪敏感的神经。
一个披着黑色盔甲的沙蟹,挥舞着巨大的钳子,横行霸道,从海水中走来,向芥昪示威,嚣张地走动着。不一会儿,横冲直撞的它,钻进一个潮湿的泥穴,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这处安稳的巢穴。
站在木堤附近,凭栏眺望的我失去了目标,向着别处搜寻着。不远处,一块低陷的泥坑沉积了一汪碧水,低低地掩住了一条游鱼的半身。
濒死的游鱼,它的鱼鳃一张一合,身上的鱼鳞呈现有规律的波动,反射阳光,投射出银白色的光芒,染上淡淡的金辉。
游鱼扑腾着,身体高高跃起,弯成残月,很快,又在坠落中,掰成牛轭,重重掷地,产生闷响,溅起几滴澄澈的水珠,润泽了周围的泥沙。
一次又一次,它正对着芥昪,鱼嘴微启,又张又合,仿佛在低声向我求救:“救救我……”
芥昪跨过栏杆,疾步踏过早已变得干涸的沙地,偶尔会踩到几颗破碎的扇贝,硬的刺脚。芥昪可能已经受伤了,脚底传来的感受令芥昪不只是体会到沙地的形状,而且火辣辣的痛觉因海水的撩拨而越来越热。
可是,我不能驻足,它需要我。芥昪对着自己默默地说道。
没用几秒,芥昪就到达了它的旁边。它微微的摇动着鱼鲫,轻轻地向芥昪示意,好像累了般,翻过身,露出白白的鱼肚,躺在水里,再没动静。
海水变得冰凉,冷得让他不禁颤栗,牙齿打颤。
伊壁鸠鲁说过:“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站在尸体的旁边,芥昪近距离观察到了死亡的景象。银色的鱼身开始泛青,眼白占据了眼睛的绝大多数。芥昪稍稍用手触碰了一下它本该柔韧的身体,坚硬而又冷冰。
“啊!”芥昪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身形不稳,连连向后倒了几步,芥昪才能站好脚跟,直视这一切。
死……又是……死亡吗?我……还是……做不到啊。
芥昪倦了,抬眸,天空中的红日已比前一会儿要高上不少,低头,望见了他自己原先的来处,一道匆匆的倩影。
芥昪想摆脱迷乱,闭上酸涩的眼睛,晃了晃脑袋,一点点的刺痛。当芥昪再睁开眼睛时,朦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他好像很难过……”空灵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落,从木堤附近阴影中传出。
从她娇好的体型,可见,这是一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少女。她身穿一身白色的荷叶裙,在一处树荫地下,繁叶遮住了她的面庞。提起自己的裙摆,她默默地看着木堤上的孤影。
……
头痛犹如潮水般散去。
啊,炽热的太阳,我来这里是干什么呢?芥昪眼睛微眯,沉思着。
才几个呼吸之间,芥昪便回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几步之遥,被潮水吞没的木桩旁,芥昪从众多的木屑和霉菌之中,找出一个透明的瓶子。它牢牢地卡在木桩豁开的缺口里,费了他好大的气力才将它拔出。
这是一瓶拆除包装的牛奶瓶,瓶口有用酒塞死死地封住。透过玻璃的质感,芥昪可以窥见瓶身底部,那张粉色的纸片。
他左手紧紧握住瓶子,右手在书包里摸索着,在众多书具中,翻出一个黄色的开瓶器。
不知缘何,芥昪的手中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瓶子都快抓不稳了。除了紧张,他如今变得没有其他情绪,心脏砰砰直跳,快跃出胸腔。
芥昪用右手现抓起瓶子,左手急急忙忙地在衣服上抹了抹,紧接着,换成右手。不知重复了几遍,已经疲惫的他卯足了最后的劲,用开瓶器扣住瓶塞,顺时针拧动。
远边的天际线,传来犹如鼓声的巨响,鼓点越来越秘密集。
瓶塞逐渐脱离了瓶口的束缚,艰难地扭动着,却又好似极不情愿。
‘如果是粉色纸片的话,那,就是我想要对你说的最后的话了。'
终于,终于啊,等到这一天了么?
天边的白线越拉越近,飞沙走地,海浪滔天,这是一波新的海潮,出人意料。
他举起粉色的纸片,细细阅读。天边的红日投下的华光,照射在芥昪的脸上,可他的脸却渐渐变得阴沉,扭曲。
怎么会这样?芥昪抓紧纸片,来回地阅读了几遍,不管是顺着看,还是倒着看,这纸上只有一层意思。
半晌之后,纸片落地,犹如冬日里毫无凭依的飘絮,轻轻地落在地上,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拖着灌了铅的大腿,疲惫地在沙地上挪动,在沙地铺下一片斜长的憔悴的黑影。
粉纸黑字:
“芥昪:
见字如面。
近来可好?我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啊,我想,还是一句谢谢会比较简单省事,而且真实的多。
谢谢你,前些日子,你送我的布偶,我很喜欢。啊啊啊!竟然是本当君,真是跟芥昪一样讨喜。
还有啊,小芥,你先前天天跟我讲的那个动漫手办,我也寄过去给你了,希望你会喜欢。
……
哎呀,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呢,但,还是要说出口的……唔,虽然,没想到这件事来得那么快就是了。
小芥,我母亲打算带我去M市定居,过几天就会搬家。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由2个小时的车程变成5个小时了。
不是不可以找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忘了我吧,小芥,这对彼此都好。
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真的真的很愉快,良,不过,真的抱歉。
再见,勿念。
吴奈”
“轰”、“唰”,海水漫过芥昪的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身形不稳,跌坐在水中。涌起的水花扑打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似泪的水痕。
白鸥飞回,喷出一道道悲鸣。海潮褪去,粉色纸片,在碧波中荡漾,渐沉海底。海水覆盖住早已被泪打湿的“再见”
被水浸湿的随声听,开始自动播放:
“生命随年月流去随白发老去
随着你离去快乐渺无音讯
随往事淡去随梦境睡去
随麻痺的心逐渐远去”
……
身材妍长的少女,躲在树后,双手捂住口鼻,斗大的泪珠串成项链,一滴接着一滴,划破空气,拍打在脚下的青苔。
风,穿林过叶,叶尖与叶尖,枝条与枝条,“摩肩接踵”奏起一曲哀伤。
……
“我好想你好想你却不露痕迹
我还踮着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
我还闭着眼流泪我还装作无所谓
我好想你好想你”
……
海浪冲击着峭壁,不时有砾石滚落而下,掉进蓝色的深渊。
一道金色身影撕裂空气,从一阵虚幻中走出。他弓身蹲坐在坐落于不远处的峭崖上,高达数十米的指示塔上,俯瞰这一切。
他踮起脚,双臂展开,双手勾成爪状,露出青齿獠牙,想要俯冲而下。百米的落差,他就算不用上自己的能力,也可以犹如脱膛的子弹,灼烧并炸响空气。
“慢着”,电子音频道里,模糊性别的电子音突然跳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倾泻过来。高贵、孤傲,宛若靡靡之音。
男子双手往前极力挥出一记炮拳,立马稳住了身形,惊疑道:“为什么?我的王。”
“呵,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电子音顿了一顿,提高音量,再次确认道:“你只是个仆从。”
男子闭上了嘴巴,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岸边的身影,右臂朝左一挥,隐去了身形。
红白相间的指示塔的塔尖,空无一物,再也没有金色的身影。
塔底,一个穿着水手服的老者,揉了揉眼睛,长叹道:“哎呦,老啦,老啦……”
……
“我好想你好想你就当作秘密
我好想你好想你就深藏在心”
……
巴勃罗?聂鲁达说过:“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她和海,使我魂牵梦绕,可我也是明白的梦总是会醒的,即使你在不情愿。
不只是这件事,那件事也一样,我多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也罢,也好,“再见”。
……
搓了搓脸,好了,正常的“芥昪”。
芥昪提起书包,回到车上,从特制的车架上抽出一套干的衣服,去附近的公共厕所换上。
“啊啊啊啊啊~”,芥昪看了看手表,发出惊叫。
“七点四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