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悉数凝结,他希望日月星辰,万古洪荒都定格在初遇的那刻,一眼万年,藏不住的是对她纯粹的爱。
即使初遇时,他是那般狼狈不堪……
孟祁沙哑的笑声在昏暗寂静的死牢里散开,显得格外的清晰。
“以心头血养蛊……忘情蛊,忘情蛊,忘记最爱的人,爱上睁眼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那是我千辛万苦,只为她而寻的,羁绊她的一生,她……终究是爱上了云峥……”
孟祁浑浑噩噩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道伤痕是他亲手划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浅意!我拼了命,只是想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记忆深处的痛远远比身上的痛来得更刻骨,日日夜夜鞭笞着他的灵魂,摧毁他,坠入无间地狱。
云乔还未从震惊中抽离,握着剑的手不住的微颤。
喃喃道,“忘情蛊,忘情蛊,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可怕的蛊,太残忍了……”
孟祁垂下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眼底的情绪,阴暗中只能看到他唇角慢慢勾起。
而后他倏地抬起头,桀骜的笑容尽是不屑,所有的怨与恨,都绽放于眉梢眼角。
癫狂的笑道,“残忍!比起她爱上别人,才叫噬心残忍!她怎么能不要我,而去爱别人呢?明明她那么爱我,她怎么可以那么轻易的就转身去爱别人?呵呵……就算爱上他又如何,最后,浅意还不是重新爱上了我,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云乔近乎崩溃的踉跄的后退,不停的摇头,“不,绝不可能,娘亲怎么可能爱上你这个疯子,仇人!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不是,她更不可能有你的孩子,她只有我,只有我……”
最后竭力的嘶吼声,像是在极力的说服自己,又像是拼命的力证那一切都是假的。
她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她最爱的娘亲会爱上孟祁。
那一刻,她心里的恨意像无边无际的野草,疯狂的蔓延滋生。
那么深刻,那么清晰。
终是恨意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云乔猛地冲过去,将手里的剑狠狠的扎进了孟祁的身上。
鲜血猛地喷在了云乔的脸上,她整个人不受控的颤抖着。
她红着眼怒斥道,“你在骗我,这一切绝不是真的,孟祁,不管你如何狡辩,你编制的谎言此刻都会结束,今日,我都要你死,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一声更比一声坚定,恨意浓的化不开。
可孟祁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纹丝未动。
就好似那一剑,并不是扎在他身上般,他连眉都没有蹙,死死的端详着近在咫尺的云乔。
那么近,那么近……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那双灵动的眼眸。
狭长的凤眸里瞬间燃起星星之火。
泪水渐渐在他的眸底凝聚,近乎贪婪的看着那双酷似顾浅意的美眸。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出,而他只是微微的笑道,“若不是找尘空大师求……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孤单那么久……浅…意…乖……别怕…我来了……”
连带着目光都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他肮脏的眼神,污染了这世间最脆弱易碎的宝贝。
云乔讽刺的看着他,猛地毫不留情的拔出了剑。
孟祁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像是缺了口,鲜血顺着指缝涌了出来。
他喉咙苦涩嘶哑的像是被沙铄磨砺般,“终究不是她,这样也好……”
“孟祁,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妄想了,我会让大师给你好好超度,永生永世活在地狱,再不得与她相见。”
而孟祁却恍若未闻,摸着挂在胸前的锦囊。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云乔看穿了他的心思,那一刻她的报复欲,上升到了极点。
她缓缓的从袖口中拿出一道符。
孟祁死死的看着那道符,顿时如五雷轰顶,一双瞳孔剧烈紧缩着,心脏,也跟着剧烈疼痛着。
为什么?
明明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为什么会在这里?
浅意,她找到浅意了?
那一刻岿然如山的身影晃了晃,脆弱的似随时都能倒下,薄唇颤栗,“你……将她怎么了?”
“我已经将娘亲与爹爹合葬,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还能与她共守来生,我说过,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你都休想再见到她。”
“你敢!”
孟祁目眦欲裂的看着云乔。
前一刻温柔如水,下一刻寒冷如霜,阴毒的目光恨不得剜了她。
云乔缓缓的走向前,双目发赤的仰视着他,胸中怒意翻腾。
“我有什么不敢,当年我尚能躲避你的追杀,而今,阶下囚是你,纵使我只是个奴才,但我依旧能将手中的剑扎入你的胸口,你说我有什么不敢!”
他手指艰难的蜷缩,渐渐握紧成拳。
风云诡谲、纵横捭阖的朝堂,他运筹帷幄,可这一刻他真的不知所措。
随即“咚”的一声,孟祁跪在地上,卑微地乞求道,“求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吧!你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只求把她还给我,求你了!”
狂野不羁、杀伐半生的孟祁,纵使面对死亡都未曾有一丝胆怯,可此刻仅仅就是一道符,恐惧便将他彻底的吞没。
云乔仅有一刻错愕,随即又燃起了恨,她的心在痛。
那一夜,娘亲又何尝不是在求他,可是他呢?
呵呵……
“求我,孟祁,你求错了,这世上怕是再无人比我更恨你了,难道你忘了吗?我们之间隔的可是血海深仇,更何况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着拿起那道符,横在他们之间,缓缓的撕碎。
“不…不……不要,不要!”
孟祁猛地冲过来,可是又被铁链拉的弹了回去,他那副千疮百孔的身躯,早已经经不起折腾。
可他依旧颤巍巍的站起来,想抢回去。
近乎丧心病狂。
他尽最大的努力冲过来,可是却看到撕碎的纸碎缓缓的落下。
“不……”
孟祁只觉喉咙猛地涌上一阵腥甜,随即喷出鲜血。
明明是那么细微的撕碎声,可响在孟祁的耳里,却像是巨雷轰鸣般,彻骨的响在在他的脑海里和身体中。
那是他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求来的。
只为了能重新回到她身边。
他等了这么多少年,盼了这么多年,如今却一朝被彻彻底底的毁灭。
那一刻,他的信仰、他的世界彻底坍塌!
“啊……”
随着纸碎缓缓的落下,那是他从内心发出的如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昔日风华绝代,英姿挺拔的孟祁,此刻颓废的如耄耋之年,凌乱的头发瞬间变成半灰半白。
看着浑身透着瘆人死气的孟祁,云乔再度开口,“我会让大师超度,让你的灵魂永坠地狱,而尸首只会在乱葬岗猛兽果脯。”
随即转身离去。
而身后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绝望哀鸣,好像在昭示着这一场孽缘就此终结。
…………………………
云乔失魂落魄的从黑暗的死牢里出来。
头顶耀眼的阳光,骤然闯入她的眼中,将一切照的有些恍惚,她不适应的阖起了双眼。
而泪水悄悄的顺着眼角滑落。
“乔乔!”
萧玦大步走来,猛地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血渍。
而云乔却躲避了他的擦拭,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
双手环着他精壮的腰,像是抱紧了生命中最后的温暖。
明明已经报仇了,为什么她没有一丝舒朗,反而更加心痛。
惶恐又不安……
她不确定……
“阿玦,我是不是错了……”
她的话音未落,环着他腰上的手便瞬间滑落。
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全部压在萧玦的铁臂上。
萧玦吓得抱起她立马飞身来到太医院。
………………………
太医院。
萧玦将云乔紧紧抱在怀里,对着一群傻眼、甚至摸不清情况的太医怒斥道,“还不快滚过来,救她,她必须安然无恙,必须,若有一点闪失,今日,你们就此自刎。”
雷霆之音,瘆人威压。
宋太医连滚带爬,狼狈又迅速的爬到萧玦面前,颤抖的摸着脉象。
他深刻明白眼前这位女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只有萧玦知道,此刻他有多恐惧,更恨自己的无力,恨不得立刻代替她承受这一切。
她怎能有事!
她是他的命啊!
他的手一丝都不敢松懈,紧紧的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苍白的脸庞。
“乔乔,乔乔,乖,不要淘气,醒醒,别睡了,别吓唬朕,嗯?”
话音一出,在场的人除了宋太医,此外所有人无一不惊骇。
那般残忍噬血的帝王,此刻温柔的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那声音甚至轻颤到破碎,没有一丝威严,只有浓浓的低廉的哀求。
可是萧玦啊!
好像除了哀求,他已经慌乱到束手无措。
宋太医摸着云乔的脉象,眼前一亮,“回皇上,乔彤史并无大碍,只是已有一月身孕,加之突然受了刺激,动了胎气,才导致的昏迷。”
闻言,萧玦先是一愣,随即眼底似化不开的浓墨般,眸光一片晦涩阴暗。
“胎象可稳?可会伤及母体?”
众人看着一脸阴沉的皇上,一时竟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此宫女肚子里的定是皇嗣无疑。
而且这也将是皇上的第一位皇子。
偏偏,皇上此刻的态度,显得异常诡异。
“回皇上,乔彤史她…她已有滑胎之兆,不过皇上放心,只要加以调理,便无大碍,至于是否会伤及母体,这……自古以来,女子孕育子嗣,乃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除非此生不孕,否则奴才实在无法保证,因为女子生产之时确有危险。”
“危险?”
“是……皇上,只是前三月最易滑胎,所以切勿再让乔彤史忧思过度,再多加注意合理饮食运动,奴才定时会诊,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朕要万无一失,否则太医院全部陪葬。”
“是是,奴才知道。”
………………
晚秋的深夜,寒风彻骨。
屋内却是一派温暖。
云乔悠悠的虚睁双眼,恍惚间有一道火热的光注视着自己。
她眯了眯双眼,想再次阖起。
耳边却传来一道极为嘶哑却又极其温和的声音,“乖,别再睡了。”
神智昏聩的云乔本能的吐出,“阿玦……”
萧玦阴沉的目光骤然旋开一隙魔光,浓稠的柔情,饱含了病态的炽热。
而后她才缓缓的睁开双眼,神思恍然的看着略显颓废憔悴的萧玦,她蓦地愣怔了。
明明好像刚刚见过,可现在,她却觉得分开好久,好久了。
她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刚硬俊颜,下巴冒出的胡茬有些许扎手。
懵懵的问,“阿玦,你怎么?”
她昏迷的每时每刻,对于萧玦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那是爱到极致,纵然太医已告知无大碍。
他依旧在恐惧中等她醒来,唯恐她再受一丝伤害。
此刻,她的呢喃呓语,便是这世间给予他最好的馈赠。
他的心比窗外的狂风来的更急更烈,这样的失而复得,好像瞬间拥有了全部、一切。
萧玦俯身贴着她,又怕贴的太近压到她,以绝对的力量僵直着身躯,让他们的身体契合到没有一丝缝隙。
随即低头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温柔缱绻道,“朕只是太想你了,很想很想……”
乔乔,你就是朕的命……
而朕差点丢了一条命……
如今,你醒了。
朕的魂便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