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梁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金蚕为何要跟他讲这些事,他顾及金蚕的能力,不敢深入揣摩。
金蚕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声:“我还未跑出多远,忽然想到娘定是想吃肉了,娘久病初愈,身子骨太虚,定是想吃肉补补身子。她只是想吃肉罢了,而不是想吃我的肉,想明此节,我决定去找些肉来给娘吃,可三更半夜的,我到哪儿去寻肉呢?这时我听到一声鸡鸣,立刻有了主意,我翻过篱笆,来到邻居伯伯家,便见到一只壮硕的公鸡,在对着月亮打鸣,其时月上中天,正是午夜,本不是打鸣之时,那公鸡却“喔喔”叫个没完,可真是稀罕。我猫着腰走向那只公鸡,它也没发觉,我平日要在山上挖药打猎,随身带着小刀,我便用那小刀了结了它。”
“公鸡的血洒在了地上,地面立即开了花,红色的花,血一般的花。我拿着小刀,踏着月色,挑开了邻居伯伯家的木门,娘的病好的不容易,一定得好好补上一顿。”
余梁只觉一根冰冷的线悄悄攀上脊背,直蹿脑门,他隐隐猜到了金蚕欲待何为。
金蚕又道:“邻居伯伯一家五口人,邻居伯伯夫妇,一个女儿,和我一样可爱,大儿子生性顽劣,我讨厌他,小儿子尚在襁褓中,我还抱过他呢,他可爱极了,很讨我的欢心,有时邻居伯伯夫妇带着两个大的出去做农活,就叫我帮他带着这个小的,为此他们总要送我几斤红薯,作为谢礼呢。”
金蚕蜷卧在盘中,“咯咯”的笑道:“那夜月色很美,他们睡得很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还怕他们多受痛苦呢。我先结果了邻居伯伯和伯母,随即又结果了他两个大的,最后当我要送那个小儿子与他家人团聚时,他“哇”的一声,哭醒了过来,我立即抱起他,他两颗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我脸上一转,便笑了,我也对他笑,唱歌给他听,没多久他便睡着了,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余梁听得肚里一阵翻腾,他当然知道那小的为何再也醒不过来了。
金蚕道:“我兴高采烈的跑回了家,要叫娘来吃肉,可娘却不在柴房,我把家翻遍了,也不见娘的踪影,我彻底失去了娘,我不给娘吃肉,娘不要我了,我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娘你回来吧,回来呀。我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我感到周围亮起了红光,花开了!”
“我抬头看去,只见我家屋前屋后的红花,再次绽开,开得足有人脸那样大,一直开到了邻居伯伯家,眨眼邻居伯伯家便被红花淹没,成了一片花的宫殿。月下看来,是那样凄迷美丽,我看的痴了,不再哭泣,站起身,走到邻居伯伯家里,他们一家人身上也开了花,每人身上只有一朵,却是最红的那一朵,我哭了许久,肚子饿得紧,便将那五朵花采摘下来,我这才发现每朵花中都有一个透明的小人,正是邻居伯伯一家人,他们在花瓣中游啊游、游啊游…游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永不知疲倦,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我也为他们高兴。”
金蚕说到这里,忽然吞了一口口水,它在盘中躁动不安的蠕动起来,先前在油锅中也没见它如此躁动。
余梁也注意到了它的变化,只见金蚕的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在蚕茧里四下回荡,传来瓮声瓮气的回音。
这番场景委实太过诡异,饶是余梁前世看过不少恐怖片,其中血腥暴力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他亲眼目睹这样一只炸熟的金蚕,在自食其肉,也不禁感到恶心、恐怖。
余梁四下瞧了瞧,心想:这金蚕多半是疯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还是早早谋定退路为好。
打定主意,缓缓向灰雾深处退去。
忽然,那蚕头起了惊人变化,只见蚕头上红光涌动,无数道红芒宛若实质,将蚕头刺得千穿百孔,猛地炸开,耀眼的红光中,现出一道身影,人的身影。
红光很快褪去,金蚕也已不见,只留下一个女人,这女人浑身赤裸,长相倒不如何娇美,只不过目光柔软,眼中满是彷徨无依的慈爱之色,让人既亲且敬;身段亦不如何婀娜。
不知为何,余梁只瞧一眼,心中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女人便是金蚕故事中的娘。
不容他多想,那女人一言不发,目露凶光,口齿流涎,向他飞速扑来,瞧她架势,似乎想将自己生吞了。
余梁转身便跑,面对一个**的投怀送抱,这绝不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却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可他还没跑出几步,四周蚕丝犹如绳索一般,从四面八方射来,将他捆成个灰扑扑的粽子,他被“粽叶”包裹住,再也动弹不得。
只这片刻延误,眼前红影一晃,那女人不知怎么来到了身前,她出手好快,余梁还没看清她的脸,她身子已紧贴住余梁,双臂合抱,揽住余梁的脖子。
随即那女人张开小口,一口咬在余梁脖子上,余梁只觉两股热流自脖颈汩汩流出,他抵死挣扎,血流却愈发迅疾,过不多时,余梁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他的血液却还在往外流,似乎无穷无尽,流的疯女人满脸满身皆是,流到了蚕丝铺就的地面上,顺着丝线往上流,流入天边一串串“灰葡萄”、一片片灰雾中。
整个蚕茧空间霎时变得血红一片,所有事物都褪隐在血红之后,余梁不见了,疯女人不见了,最后蚕茧空间也不见了。
***
快活镇,罪人坊。
罪人坊并不是有罪之人的里坊,而是好人的里坊,好人就是罪人。
在镇上,自视为好人的人并不多,林林总总也只有十来个,但罪人坊却很大,在四大里坊中,可称为第一大坊。
坊中到处是酒馆瓦舍,亭台楼阁,帷幔中的银灯透出朦胧的华彩,酒香、美人香混杂着金钱特有的香气,在美人扇底团团转转,绵绵无尽,隐有曼妙声息,在帐下缠绵悱恻。
这一切都使得来往如织的客人们在其间流连忘返。
在这一切之外,稀稀落落几个流浪汉、拾荒者坐在肮脏的街角,望着这一切,他们是局外人。
局外是无尽的痛苦,局内得享欢愉。
他们失魂落魄,不断的拷问自己,要不要坚持,坚持做一个好人。
忽然,半空中黑影一闪,一只小物件落在其中一名拾荒者面前,这是个垂垂老者,老者双眼浑浊,两颊则像是干涸多日的泥塘,正弯腰拱背,从一堆垃圾中,搜寻食物。
那团小物件落在他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即将它捡起,照着远处的亮光一瞧,却见那是一只小小的蚕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