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镇四面环山,地境清幽。
镇上始终流传着一则古老的传说,说是镇上居民前世皆是良善忠厚之辈,他们一生无愧于天,不怍于人,此生所以来到镇上,便是为了他们前世种种亲善之举、友睦之言——赎罪!
据说镇上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精心雕琢,苦心布置,旨在使镇民感到痛苦,他们将在此受尽折磨。
这个传说为小镇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翳,为了拨开阴翳,镇民们亲热的将小镇称作快活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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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时至初更,白白胖胖的月亮升起来,快活镇在夜色中看来幽僻、寂静,笼罩在一片诡谲的氛围中。
镇中心的广场上却是灯影幢幢,齐崭崭排着数列人,着一色黑袍,人群显得庄重肃穆,未发出一丝声息。
人群对面是一座祭台,看来极为雄伟,祭台之中竖着一支挺拔黑柱,柱长百丈,直抵星月,柱顶承着一支黑玉盘,恰好将天上的月亮盛在盘里。
祭台上站着一名主祭,他一身黑袍,脸色惨白,目似点漆,一张嘴又细又长,犹如一道食人的豁口,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邪魅之感。
他身后跟随了四名黑袍侍从,身前则置一案,案上放了九把银色匕首、一只黑玉盒,盒上纹理繁复,似在不停流转。
主祭向台下众人扫了一眼,朗声道:“仪式召开!”
听得主祭之令,四名随从立即合掌结印,身周黑芒涌动,四人伸手一翻,向案上银匕引去,九把银匕立时活转过来,发出嗡鸣之声,自案上缓缓腾起,四名随从向台下人群指去,银匕各自一挺,急速射出。
九把银匕如九条匹练,自人们喉头一一抹过,数十道血箭瞬时迸出,数十声惨叫尖锐响起,旋即戛然而止,场中昏灯晃影,银光血雾,犹如炼狱。
众人僵倒在地,成了一具具“尸体”!
血顺着众尸脖颈往下流,浸透黑袍,从湿透的血袍往外流,像红丝绦一般飘了起来,飘到祭台上,飘到众祭祀头顶,绕着百丈黑柱周行往复,最终汇聚于黑柱之上。
鲜血充满了鲜红的魔力,向上攀升、向上攀升…流入黑玉盘中,鲜艳的血水映着莹白的月,圆月渐渐暗淡,发出猩红的光!
主祭结印如飞,低喝一声:“开。”
案上黑盒应声而开,盒中躺着一枚古朴的钥匙,钥匙上覆满了黑色咒文,咒文犹如黑色的蠕虫,在钥匙表面钻进钻出,欲将钥匙禁锢住,钥匙仍是躁动不休,似乎随时都要飞出盒外。
主祭又念了一句:“去吧。”
咒文顿时如潮水般褪去,无影无踪,钥匙再也按捺不住,腾空而起,射入天空中的月亮。
霎时,天空中风云搅动,血月逐渐隐匿在黑雾之后,一道青铜大门却在黑雾中显现,门上镂刻着古老的纹理,透露出无尽悠久神秘之意。
忽然,大门洞开,门后是一片无垠之地,不见其宽,亦不见其广,其中只有一颗参天大树,大树通体黝黑,无叶无果,光秃秃的枝桠上结满了一颗颗的眼睛,像漫天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那无数颗眼睛不料大门会打开,似乎羞于见人,忽然一齐闭了起来。
就中有几颗眼睛好奇心颇重,方一闭上,又睁了开来,宛如实质的目光,光柱一般投向了地面,投注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
被这目光一注视,“尸体”即刻不再流血,僵硬的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仿佛沉入了极为痛苦的梦境。
过了片刻,余下大多数未被目光所注视的“尸体”,都睁眼活了过来,他们劫后余生,本应感到庆幸,可不知为何,他们却瘫卧在地,眼中流露出懊丧、失落之意,只巴巴的望着那些被目光注视的“尸体”,恨不得取而代之。
据说,在无垠的神秘之地,藏有天地间的秘宝,唯有通过缚咒神匙方能打开通往宝地的古老秘门,使人一窥宝藏真容,可是想要获取宝藏,却是千难万险。
古往今来,青铜秘门早已开启无数次,宝藏在密门中看来总是近在咫尺,可至今通过密门,进入无垠之地探宝的人们,没有一人得以重返人间。
好在经过不知多少代人的摸索,人们总算掌握了关于宝藏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知识。
人们发现——当有人处于濒死之际,而青铜秘门又恰巧打开时,这濒死之人便可与宝藏建立联系,获得宝藏的青睐,并从中获取一些微博的好处,这微薄的好处非但可使濒死之人伤病痊愈,更能使他们获得一些神奇能力,从此踏上神秘的修行之途。
这样的人被称作魇师!
方才所进行的血腥仪式,名为魇祭,是快活镇每年最大的祭典,凡未满十六岁的镇民皆可参与,此种祭祀旨在通过仪式使人们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从而蒙混过关,获取宝藏的信赖,人为培养出一批魇师。
虽说此法较之自然生成魇师,要容易许多,但也只有上天真正的宠儿,才能获得宝藏的青睐。
这些“尸体”正是天地真正的宠儿!
于生死之间获得天地的荣宠,终将踏入修行之途,成为一名强大的魇师。
这不由得旁人不羡妒!
旁人虽说心中羡妒,却也无可奈何,终于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茫然望着主祭,等待他的命令。
在这些人最后头,有一个瘦削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稚嫩的脸庞已初具棱角,脸上遍染血污,神情嗒然若失,仍是僵卧在地,久久不愿起身,似乎生无可恋。
这少年姓余名梁,打他出生起,这是他第十五次来参加魇祭,前十四次他都未获成功,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再次失败了。
到明年,他便十六岁了,那时便不能再参加魇祭,他也将失去成为魇师的资格。
对于小镇上的人而言,不能成为魇师,不仅意味着平凡,更意味着弱小、卑贱、遭人欺辱。
对于心高气傲的少年而言,这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所以无论他如何失落、如何自暴自弃…人们只会以为他受不了打击,绝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他的表演。
适可而止就好了,太做作的话,只怕惹人怀疑,余梁心中想着。
于是他就“艰难”的爬了起来,躺了这许多时,他浑身血流实在是有些不顺畅了。
他迫切的想要拍拍手、跳跳脚,好疏通疏通经络,不过他上辈子是个跑龙套的演员,演员的自我修养非常人可比,他也学着旁人的样子,茫然的望向祭台上的主祭,暗自叹息:想不到我上辈子不能成名于当世,这辈子终于有机会大展拳脚了。
数月前,一位神秘人找上了他,不由分说,以某种特殊法门使他成为了魇师,随后又不由分说向他讨要报酬,面对强大的神秘人,他只好委曲求全,答允了他。
而今日,就是他报恩之时!
可是,按照镇上的规矩,决不允许镇民们以任何魇祭之外的方式,私自成为魇师,胆敢违犯,必受严惩,是以余梁今日格外小心,绝不能暴露出他魇师的身份。
余梁望着台上主祭那张吓人的嘴,暗想:还好我演技精湛,目前为止并无纰漏。
正思忖间,忽听身旁有人大声道:“司空大人,小人有事禀报。”
余梁循声望去,只见发话之人,正在自己身旁,还是个老相识,这人矮矮胖胖,名叫江枫,与自己做了八年邻居,互飙了八万句脏话,可谓是春秋不息,日夜无已。
此刻,他正伸着肥胖的手指指着自己,急切道:“司空大人,他…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已然成了一名魇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