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锡听到常继英说出了自己小伙计的出身，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不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常掌柜的，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竹下大药房经常把我们祖国的珍贵文物偷运到日本去。我们早就紧紧地盯着它，防止他们把文物偷运出境。昨天，你说出了竹下大药房的名字，我就令我们在鞍山那边的人以售卖古董为名，到竹下大药房去打听。那个竹下一郎说，他的小伙计叫鹿丸圣，前日卷款逃跑了。”
白天锡说：“一个小伙计，还能卷走了老板的钱款？这定是栽赃陷害了。”
常继英又说：“我们从他们店里弄到了这个鹿丸圣的照片。你猜，他是谁？”
白天锡站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用看。你这是在敲诈！这一套我懂！我的结拜大哥是张宗昌，我岂能怕你？我更不怕那个竹下老乌龟找到这里来！”
常继英笑了笑：“我们不会这么做。我们清楚，你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是被人拐卖到竹下大药房的。就连名字都被改成了日本的。这些年，一个小伙计所受的罪可是不少啊。恐怕你连饭都吃不饱呢。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在一两天之内，跟张宗昌结拜成兄弟。而且，他还送你这么珍贵的文物。”
白天锡看常继英说话有了缓和，便坐了下来：“你既然不想敲诈我，干嘛还要调查我呢？”
“我们不想让老祖宗留下的文物被贩卖到外国去。”
“文物？”
“也就是你所说的古董。”
“如此说来，我的这些古董必须卖给你们了？”白天锡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接着说，“让我想一下，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想低价收我的宝贝？”
“你想错了。我们会按照市价付你钱的。”
“这我就奇怪了。你们不想以此敲诈我，还按市价与我交易。那你们还打听我这么多的底细干事么？”
常继英说：“你是一个没有家的小伙计，倍受日本人的欺凌，应该知道祖国和家庭对你的重要。如果你认为我们用这些事情来敲诈你，也算是吧。我有两个条件。”
“瞧瞧，你们果然是有目的的。说说你的条件吧！”
“第一个条件，你必须把张宗昌手里文物全部弄到手，而卖给我们。我们照市价付帐，不会亏待你。如果你卖给别人的话，我们就把文物的真实价值告诉张宗昌。”
“卖给你们，我倒是没问题。可是，要把我大哥的古董全弄过来，我可不敢保证。”
“刚才的条件，我已经说了。你必须全部弄到！”
白天锡想了想，张宗昌的柜子里就剩一叠盘子和两个铜器了，应该不难弄到。于是，白天锡说：“我答应你。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吧，看我能做到不？”
“第二个条件就是，你卖给我们文物，会得到大笔巨款。你千万不要把这笔款项交给张宗昌。这笔巨款，足可以武装两到三个师。张宗昌和他的副手褚玉璞都是土匪出身。到时候，他与日本人勾结起来，百姓又要遭殃了。”
“小日本，我也恨。我挨竹下老乌龟的打都数不过来了。所以，我是不会把钱给张宗昌的。不过佐藤圣除外。”“佐藤圣是什么人？”
“佐藤圣是——不说这个了。”白天锡说，“既然你不让我给张宗昌钱。我若是不送给张宗昌一些钱，我又如何把剩下的古董给弄过来呢？”
“可以适当给他一些，不能太多。”常继英拍了拍白天锡的肩膀，“小兄弟，你这么小就出来闯世界，没人照顾，可是不容易呀。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可以来找我。我们会全力帮助你的。”
听了常继英这些发自肺腑的话，白天锡有些感动。自打出生以来，还没有人关心过他呢。
于是，白天锡说：“你给这个什么酒樽估个价吧。另一个酒樽我送给你了。”
“送给我了？也好。这个酒樽的钱我在柜上给你存着。你如有需要，随时来取！”
……
白天锡拿着六十万大洋的支票从随缘古董行出来，那两个卫兵还站立在门口。他们一见白天锡走了出来，立即让他登上了早已等在这里的洋车。
白天锡回头望了望这个随缘古董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它亲切了起来。
常继英走出了门口，远远地向他挥着手。白天锡在竹下大药房门口迎来送往客人，讲求的就是礼节。但现在，他却不知怎样回礼。
他回过头，对车夫说：“去花旗银行！”
“好咧！”
车夫抬起车辕，欢快地喊着，向花旗银行办事处跑去。
已经接近午时，太阳晒得地上都快冒了烟。但花旗银行办事处那里挤得人山人海。这几年，东北流通的奉票和日钞因为国际贸易的原因而导致汇率起伏不定。老百姓都喜欢北洋政府发行的大洋，或是黑市上流通的美元。所以，花旗银行驻奉天办事处的业务较多。但它的业务大厅倒是不大。
白天锡人小，挤不上去。于是，他骑在了卫兵的脖子上，让两个卫兵向前挤。办业务的人一看是奉军大兵，不想找不自在，都满嘴嘟囔着让开了路。所以，白天锡很快就办完了业务。
出了花旗银行办事处，白天锡登了洋车，对卫兵说：“今天你们两个干得不错，得犒劳犒劳你们。我们现在就去下馆子。至于吃什么，你们说了算。”
卫兵一听，自然是十分高兴。昨天的跟班，每人得了一块大洋。今日的跟班，让随便吃。过年都没这么奢侈。
找了一个小饭馆，两位士兵倒也没敢点什么菜。只是要了四斤多的肉饼。白天锡也是刚刚过上了两天的好日子，肚子里自然是没有什么油水。于是乎，三个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下去，引得临桌的人不住地停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看。
“还是找两辆洋车，我们回军营休息去！”白天锡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嘴，一边站了起来。
刚刚踏上洋车一只脚，就见一个奔了过来，拉住了白天锡的胳膊：“鹿丸圣，果真是你。可算是找到你了！”
白天锡定眼一看，竟然是与自已睡一床的竹下大药房的小伙计。白天锡的头当时就大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白天锡问。
“跟竹下老板来进药呀。鹿丸圣，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竹下老板到处找你呢？”
“他找我干嘛？我不想在那里干了。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吧。”说完，白天锡登车要走。
小伙计紧紧拉住了他，回首大喊着：“竹下老板，鹿丸圣在这里呢！”
“你出卖我，我日你祖宗！”白天锡连骂带甩的，可小伙计就是不撒手。
经小伙计这一喊，不远处一个身穿便装的肥硕之人扭过了头。白天锡一看，果然是竹下一郎！
竹下一郎立即跑了过来，嘴里骂着：“鹿丸圣，你是我买来的！你的，想走就走，没门！”
白天锡情急之下，一脚将拉着他的小伙计踹了一个跟头，对车夫说：“快往前跑！”
白天锡和两名卫兵的洋车飞驰而去。但竹下一郎也是登上了一辆洋车追了上来。
车夫们都是吃这碗饭的，跑得很快。两拨人咬得很紧。竹下一郎那连挥拳头、带夹杂着日本话的咒骂之声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快到张宗昌的军营了。坐在洋车上的白天锡镇静了下来，反倒不那么惊慌了。他命令车夫向军营墙外的一片蒿草丛生之地跑去。
这是一片坟场，旁边还有一片臭水坑。
白天锡令卫兵乘坐的洋车停了下来。卫兵急问：“要不要我们拦住这个日本人？”
“不用。我好好弄一下这个老乌龟！”
说话间，竹下一郎的洋车追了上来。白天锡下了洋车跑进了坟场内，用日语喊着：“老乌龟，过来抓老子呀？”
竹下一郎一听白天锡胆敢骂自己是老乌龟，便怒不可遏地催促车夫去追。
车夫不高兴地说：“里面都是乱草，哪有路？你还是付了车钱，徒步去追吧。”
竹下一郎不得不下了洋车，向乱坟堆里追来。
白天锡轻盈地跑着，一边回首将自己生平所学的脏话都骂了出来，而且是骂了好几遍。竹下一郎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坟地里跟头踉跄地追着。他发誓抓住白天锡，并掐死他！
白天锡将竹下一郎戏弄够了，这才跑回了臭水坑的旁边，等着竹下一郎追上来。
狼狈不堪的竹下一郎气喘吁吁地爬过水坑，像一头狗熊一般扑向了白天锡，但被两个卫兵给架住了。
“……你、你们奉军敢动我们日本人？”
卫兵瞧了瞧白天锡。白天锡走了过来，猛地一拳砸向了竹下一郎的小肚子，痛得竹下直叫唤。
“哪个说不能动日本人来着？老子就动你了！咋地？”
“你、你好大的胆子！等我通知了日本宪兵队，抓住你，活剥了你的皮！”
“我好怕怕啊。但高桥真田少佐来了，说不定会把咱俩谁抓起来呢！卫兵，把这小子扔进水坑里，给他凉快一下。”
“噗通”一声，竹下一郎被扔进了乌黑的臭水坑里。那泛起来的臭味，熏得在场的人直想吐。
竹下一郎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又被白天锡一脚踹了下去。
“他奶奶的，你个老乌龟。这些年，你打我成了家常便饭。今天，老子要好好报一下仇。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得？老子比你有的是！”
竹下一郎又爬了上来，白天锡还是将他踹了下去：“老乌龟，你生下来就是绿的！你他奶奶的还在这儿追老子呢！恐怕，田中和雄又跟你老婆睡到一起去了。”
“你、你胡说！”
竹下一郎一边向上爬，一边咆哮着。
“你爱信不信！反正以前都是我为田中他们两个传递的信件，就是不让你知道！”
白天锡踹了半天，这口气出够了，这才带着卫兵向军营走去。
竹下一郎瘫在烂泥里一动不动。他发誓，一定要抓住白天锡，将他碎尸万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