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和伸手将我捂在鼻子上的手拿开,又从怀中掏了手绢递给我:“自己擦擦。”
“啊?”
他转过身,语气平静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湖水:“你流鼻血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染了几点血迹,与此同时一阵暖流划过嘴唇。我急忙将血擦拭干净,又用手绢捂住鼻子,“谢殿下。”
他头也没回:“头要仰起来。”
我抬头望着天,太阳直直地照在脸上,灼得我睁不开眼,“奴婢把手绢洗干净了再还给殿下。”
赵延和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说了句:“走路时别发呆。”
我答了声是,他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仰着头的模样着实有些傻,待血不再流,我连忙将手绢放下来。原本素色的手绢被血浸染得不堪入目,全是斑驳的血迹,右下角绣的两只鸳鸯也被染得猩红。
回去之后搓洗了许久,无论怎么洗鸳鸯上都留有浅红色的印记。我隐约记得桌上一个匣子中有油茶茶箍,刚打开匣子却看见一只由金子打造,缀满珠玉的簪花。
类似的簪花我曾在皇后的慈元殿中远远地见过一次,而那负载着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我原以为徐妈妈给的簪花惹了祸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
我关上匣子,再看向栀书空荡荡的床铺时满心惶恐。
趁四周都无人,我将簪花揣在怀中,又去庭院中挖了些泥,溜去平常鲜有人问津的花园。烈日当空,四下无人,唯有鸣蝉的叫声绵延不绝。
我手忙脚乱地挖好坑,才刚挖好坑把簪花丢进去,身后就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起身站在他身前:“奴婢参见端王。”
赵承柘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你在埋什么?”
我低着头:“掖庭常常有野猫玩耍,免不了排些秽物。秽物又臭气熏天,只得寻个地方埋了。”
他挑眉:“既如此,我便不凑热闹了。”
赵承柘嘴上这么说着,却不转身离开,反而在坑旁蹲下,瞧着那些泥土,良久也不开口。簪花掩于泥土之下,虽被遮得严严实实,但赵承柘并非善类,我怕他瞧出些什么端倪,只得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神色。一滴汗落在地面上,瞬间就渗入泥土中,不留踪迹。
赵承柘转过头,笑道:“天挺热的。”
我接话道:“奴婢去给殿下寻点冰来。”
他起身,不再看那个小小的土坑,懒懒地说:“不必,你若是真想为本王做些什么事,明日就跟本王一起去寿宴。”
皇后寿宴皇上也定然会到场,我是已死之人,不该再出现在皇上眼皮底下。赵延和已经如此艰难,我不愿再给他添麻烦。
赵承柘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必担心,寿宴时父皇坐在高台之上,他患病已久,看得并不清楚。”
我婉拒道:“可三殿下让奴婢待着屋中。”
“可你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三殿下是说明天。”
他笑了笑:“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土坑里埋的是什么?”
我仰头看着他:“殿下大可以杀了我。”
他用目光扫过我腕上的纱布:“本王不会杀你,也不会在你身上做手脚,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本王叫你去,只是为了看一场好戏。”
我怔了片刻,他又笑道:“即使今天你没有出门埋簪花,本王也有法子请你去寿宴。溺水的人刚溺亡时,尸身都是沉在水底的,而过几日,尸身会浮出水面。不过这浮上来的日子不好控制,要废一番心思。”
心被无名的恐惧揪紧,豆大的汗珠从额前落下,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我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杀了栀书?”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口吻淡淡的,如同丢弃了一件没用的死物:“一些人看不清前路,失足落水是常事。这簪花为何会出现在你匣中,你心里不也清楚吗?她死了你应该高兴,而不是做出这种表情。”
头顶烈日炎炎,我却如坠冰窟,不住地打着寒战,我握紧双拳,强笑道:“那奴婢就谢过端王殿下了。”
他睨着我道:“你接受得倒挺快。”
栀书栽赃我,我内心却并不是很希望她死。进宫以来那么多个日夜,都是她陪着我。虽然她怀着别的心思,可于我而言,她是朋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我的反应如何都于事无补,我与赵承柘据理力争,栀书也无法起死回生。
我后退几步与赵承柘拉开距离,恭恭敬敬地说道:“兰亭姑姑说过,人这一生总是要看些生死的。”
他神色微变,旋即又咧开嘴笑道:“明日申时,你就在这里等我。”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双腿一软,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树木,才堪堪站稳,后背早就湿了一片,微微泛着凉意。再看眼前铺满石子的小路,只觉惶恐,这不过是个开端,日后的路又该是怎样?
我慢慢地挪回掖庭时兰亭已经在屋中等了许久,她坐在栀书的床榻上,什么都没问,只是说道:“你以后就会习惯这些事了。”
我在她身侧坐下,喃喃道:“端王跟我说,栀书溺死了。”
她并不惊讶,平静地说道:“她的尸身被人在湖中发现了,不过明天就是皇后寿宴,今日有人发生意外寓意不详,栀书的尸身已经被拉到乱葬堆了。”
我靠在墙上,抱住双膝,将脸埋在膝间,闷闷地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只有我一个人在黑暗的巷道中奔跑,巷道中没有一丝光亮。我跑了好久好久,也没有找到巷道的出口,这是两边巷道突然往中间凑近,眼看着就要把我夹成肉饼,然后我就醒了。”
兰亭没有说话。
我自顾自地说:“来了汴京之后,我好像蒙眼走在绳上,不知道下一步是落在绳上,还是步入深崖,也不知道绳结的那一头是谁,他会不会一无聊,就抖动绳结让我掉下去。”
兰亭用手沿着我手上纱布慢慢描画着,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走绳的人蒙着眼,却也感受得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