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和说道:“不成功便成仁,既然刺客是死士,又为何要跑呢……徐平,你现在去查查城中的工坊,看哪家能造出这种军中材质的箭,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没有找到,就去查刺客生前的人际往来与钱财交易,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的”
徐平沉声答道:“是。”
赵延和的声音平和,没有几分起伏:“若真是我猜想的那样,就不必同我禀报了。”
徐平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平稳地应了句:“是。”
徐平急匆匆地退下,随后是良久的沉寂,屋中再无说话声,也无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所有人都走了。
我的意识与肉体似乎分离了,身体如同死尸,脑子却转得飞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刺客躲在暗处朝赵延和放冷箭,还往箭上抹剧毒,分明就是对他下了死手。
若刺客不是契丹人,不知是西夏人还是齐人,西夏人刺杀皇子为挑起两国战事,可齐朝人又是为什么布局要赵延和的命?
思绪正乱时,忽然有一只手覆在我脸上,细细地摩挲着,微凉的指尖经过额头与鼻尖,在唇上久久地停留。
一道影子越来越近,遮住了眼前的光,随即一个冰冷而柔软的东西就落在了我的唇上,我鼻腔中充盈着淡淡的木香,是赵延和身上的香味。
他的气息与我的呼吸在一起,我猛然反应过来那个奇怪触感是什么。
若是我能动弹,只怕也要浑身僵硬了,我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是个不死不活的状态。
所幸他很快就移开了脸,我的眼前再度恢复光亮。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喃喃道,声音如同刚化的春水,清冽而柔和。
说完这句话后,他并未再停留,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我仍震惊于方才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莫非,他对我也有意?可是如今我们的身份相差甚远,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可我如今身中剧毒,或许很快就要死了。
每次脑子一乱,我就会做乱七八糟的梦。梦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似真实又似虚幻,但都罩着一层大雾,任凭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一处僻静的屋中,这屋子比起原先那件要小了许多,但是打扫得干净整洁。
我刚睁眼就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见我醒了,她连忙拉过我的手,将手按在腕间,似乎在诊脉。
她细细地听了片刻,终于长舒一口气道:“从脉象来看,你没有大碍了,再好好调养数日就能痊愈。”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她,又确认自己没有失忆,于是疑惑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赵……殿下呢?”
她笑道:“这里是掖庭,奴婢栀书,与姑娘同为尚阳宫的宫人。至于殿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不知道他去哪了。”
掖庭?宫人?这都是怎么回事?
她一说完我就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伤口一动便又再次裂开,染得身上一片血红。我痛得冷汗涔涔,仍挣扎着起身。
她连忙上前搀住我,又道:“你要拿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我对她摇摇头:“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殿下?”
她迟疑道:“殿下近来早出晚归,很少在宫中。”
她挽起我的胳膊,又笑道:“你的表情那么失落,莫不是偷偷思慕殿下?”
我心中一沉,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没有!”
她被我猛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别紧张,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不过你生得这般好看,若是哪天撞见哪个殿下,或许真的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明明只是个玩笑话,我却没来由地心悸起来。栀书并未将那句话放在心上,她是自来熟,对谁都能天南地北地说上几句。从前和她同住的宫女不堪其扰,早早就搬走了。栀书憋了许久,如今我一来,她的话匣子便关不上了,
她才刚说完某个娘娘麻雀变凤凰的故事,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宫装女子屹立在门口,幽幽地说:“在宫中莫要乱嚼舌根,当心隔墙有耳。”
栀书见到来人便慌了神,垂首站在她身前道:“兰亭姑姑。”
那个名唤兰亭的宫女虽是姑姑,年纪却不见得比我们大多少,看着不过二十余岁。她安静地看着我:“日后在宫中,碰见品阶比自己的高的宫女,也是要行礼的。”
我闻言连忙也垂首站在栀书身旁,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兰亭姑姑。”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冷冷道:“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在这宫中,光有相貌是不够的。”
我颔首应道:“是。”
她的目光在我肩上那片血渍上停留良久,又问道:“你身上的伤势如何?”
伤口隐隐作痛,动一下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剧疼,我只得强忍着说道:“无碍。”
她漫不经心道:“说来也巧,前几日殿下遇刺,被一女子所救,那女子也是伤了肩背。”
也是?她这话的意思是,有一个女子顶替了我的身份?我疑道:“她怎么样了,如今可安好?”
她的表情稍黯,脸上有几分惋惜的神色,道:“听说才两天就毒发身亡了,那女子是由北境逃至汴京的难民,身世凄惨。皇上本来要赏赐她的家人,谁知道她的家人全都不在人世,只得将她厚葬了。”
我大惊,脱口而出道:“她死了?”
她瞥我一眼:“这个字不可乱讲,寓意不祥。不过世事难料,她以自己的性命救了殿下,也算是得其所。”
我心中疑问颇多,还欲再问时正对上她冰冷如刀锋的眼神,那眼中蕴藏着几分警告的意味。我识趣的敛了声,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几本册子,尽数掷在我身前:“你初入宫,要先学大小礼仪规矩,以免日后冲撞了哪位殿下娘娘。这些要在一周之内背熟,一本也不许落下。”
我问道:“要检查吗?”
她勾起嘴角,笑容中没有任何温度,反倒是带了几分玩味:“我不会管这些琐事,你背不背都与我无关,日后遭殃的人也不是我。”
我脊背一阵寒意,连忙拾起册子:“我定当将这些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