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然亮了，刘喜叹了口气让送膳的人相继撤走，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口，有些恍恍然。
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谈话的声音随着徐先生的一句“废后”而中止，皇上再也未曾说过一句话。
刘喜几乎是在宫里长大的，尽管以前是个小公公，却也知道废后这件事有多严重，牵扯有多少。
徐先生这次说话确实欠考虑了，况且这个时机跟皇上说这个，无异于杀人诛心，皇上也不知此时此刻该有多痛苦多难过。
正在他焦虑无措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他抬头，发现竟然是杨贵妃。
刘喜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娘娘，您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好了？”
杨贵妃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道:“听说陛下很是不好，本宫放心不下，所以来这里看看，皇上如何了？”
刘喜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杨贵妃顿了顿径自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跪着，时间仿佛静止似的，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动静，杨贵妃俯身行礼，却发现容楚毫无反应。
她一时慌张，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急忙往容楚身边跑去，脚下却拌了拌，眼看着要摔倒在地，徐正远忽然伸手扶了一把。
容楚这时候才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杨贵妃莫名有些委屈道:“臣妾听说皇上这里不太好，一想到是因为臣妾，皇后才……所以十分放心不下，于是便过来看看皇上。”
“朕无碍，你回去吧。”容楚开口，语气冷淡至极。
杨贵妃无可奈何，想要说些什么，却看着容楚冷冰冰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抬脚欲走，却听见徐正远道:“这位便是杨贵妃吧？”
杨贵妃脚下一顿，转身道:“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草民徐正远，是皇后师父，进宫来处理皇后身后事。”
杨贵妃愣了愣，急忙道:“原是娘娘师父，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谢您了。”
徐正远道:“谢倒不必，只是劳烦娘娘帮草民劝劝皇上。如今皇后身亡，后宫无主，只怕长此以往会乱了规矩，杨贵妃陪伴皇上已久，又得了龙嗣，正是皇上身边最好的人选。还希望娘娘劝劝皇上，将皇后废了，重新立后。”
杨贵妃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您……您这是在胡说什么呢？废后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两句话就做决定？况且，皇后在位期间，贤良淑德，管理有序，对上无过错，对下无苛待，如今废话，于情于理哪一个说得过去？”
她看着徐正远，又看向容楚道:“皇上，废后这事臣妾绝不答应，娘娘尸骨未寒，您此时做出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想让九泉之下的娘娘寒心？娘娘从皇上还是太子时期便陪伴左右，如今香消玉殒，也该有个体面，怎能废后？”
容楚听见她这一番话，脸色才逐渐变了变，他对着徐正远道:“老师，朕的态度便是贵妃的态度，皇后朕不可能废，即便她没了，不在了，她也一辈子都是朕的皇后，朕这辈子，除了她绝对不会再有别的皇后了。”
杨贵妃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又迅速接话道:“正是如此，姐姐是后宫里大家都认可的贤后，从不与妹妹们争宠，也未曾在皇上面前说过其他人的坏话，如今又为皇上诞下一位公主，功德无量，岂是您一句话便可以废了的？”
徐正远听了这番话，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问道:“贵妃娘娘，草民斗胆，想问您一句，素日里您瞧着皇上宿在别处，心里如何想的？”
杨贵妃没料到她突然间提起来这个话题，犹豫半晌才道:“您怎么突然说这个，后宫里所有人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宠幸谁，宿在哪里，都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
“喔，原来如此，这么说，您是肯接受的了？”
杨贵妃咬了咬唇，随后点了点头。
徐正远道:“岂是大概皇上和贵妃娘娘都不知道，皇后那个人啊，她最是见不得人的背叛了，像这种自己的男人去和别人的女人在一起的事情，她曾经跟我说过，要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打人的。”
杨贵妃吃惊道:“什么？皇后娘娘竟然说过这样的话吗？”
她表示不愿意相信，徐正远却道:“她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爱的人还有别的爱人的，只不过皇上将她带进了宫，让她成为了皇后，她即便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她没您那么宽宏大量，我来了这里几回，她总会跟我说，夜里能睡着的时间很少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读话本子消磨时间。”
徐正远看着皇上道:“她说她特别想去田里绕一圈，看看春夏的蝴蝶，也想和沈寒山自己沈姑苏他们在一起聊天，听沈寒山讲故事，她还想跟弟弟在一起说说将来他会遇到的事，也还挺想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的。”
“她说她待在这里很痛苦一点也不快乐，她还说她要是不小心死在这里了，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飞出宫去，能够自由。”
“她如今已经身死，灵魂被束缚在这里，皇上还想让她一直看着您和别的女人亲热而无动于衷吗？”
他的声音突然放大，带了点斥责道:“皇上，当初她进宫的时候，就是被逼的，如今死了还要逼着她留下来吗？”
容楚握紧了椅子的把手，半晌道:“朕……”
“是很难过。”杨贵妃忽然道，她转身盈盈跪地，叩头道:“皇上，请您成全姐姐吧！”
容楚一愣，蹭地一声站起来道:“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胡说什么？”
“臣妾没有胡言乱语，徐先生的一席话让臣妾想明白了许多事，您和别的妃子亲近的时候，臣妾时常觉得会喘不过气，想必皇后娘娘和臣妾的感受是一致的，我们都会因为你的亲近疏远而变得患得患失。”
“如今娘娘遗愿如此，您就当弥补亏欠，成全了她吧？行吗？”
容楚指着她，声音颤抖道:“胡言乱语！全部都是胡言乱语！朕不听！朕不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