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宋杳尽可能地将他头发上的水沥干，然而毕竟不是有吹风机的时代，水珠仍旧落下来，将公孙萧的囚衣后背染湿了不少。
公孙萧久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杳将他的脸擦洗干净，笑道:“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想到手法还算不错，我总怕将你脸划烂了，以后便没办法娶媳妇了。”
公孙萧伸手抓住宋杳放在肩膀上的手道:“还能再见你一面，我真该谢谢容楚。”
宋杳好半晌才说:“之前我听说你情绪有些失控，还有些担心你，现在看来虽然落魄邋遢了些，却没有那样严重，倒是我多虑了。”
公孙萧也笑道:“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不认命，觉得我不可能就这样失败了，我还有母亲等着我过我们的生活，我还有很多希望，很多未来，我以为只要我活着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能赢容楚。”
宋杳看着它，心绪复杂。
公孙萧叹了口气道:“可是自从母亲自杀之后，所有一切好像都没有了支撑，天地之大就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身边再没有人可以支撑我，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连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坦然了。”
宋杳木楞愣地瞪着他，好半会儿才道:“你说什么？你母亲……皇后自杀了吗？”
公孙萧迟疑了一下，才松开她的手，安静道:“是的，三天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被抓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他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的，她去找我父亲了，他们在等我，我很快就可以陪他们了。”
宋杳看着公孙萧一心求死的幸福感，她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是真的情绪崩溃了，不过他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从心底一点一点丧失求生的欲望，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宋杳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摇晃道:“公孙萧！公孙萧，你听我说，听我说，你不要这样想，没有了他们你还有你自己的未来，你难道是为了他们而活的吗？”
公孙萧失神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是啊，父亲是这样告诉我的，要听母亲的，要爱护她，保护她，不要伤她的心，他告诉我，母亲是我的全部。”
宋杳往后退了几步，她忽然觉得很可怕，事到如今，她才忽然发现，她不仅不了解容楚，她连公孙萧都不了解，这个人藏着的秘密也许比容楚还多。
“母亲没了，我也不该活着，死吧，快点死吧。”他忽然扭头看向宋杳，眸子里带点兴奋道:“你和容楚好了吧？你能不能帮我叔叔容楚，早一点杀了我？啊？”
他转而又有些委屈:“这里一件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又有人盯着，脚被绑着，都撞不到墙。不想吃饭喝水，也会被逼着吃饭喝水，容楚还挺坏的吧，是不是？”
宋杳踉跄着往后退，退到门口靠在门上，看着公孙萧疑惑道:“你要走了吗？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轻轻笑:“有些遗憾啊，要是我们当初能在一起，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会提醒我的，我总是太急躁，反倒总是坏事。”
宋杳本来惊恐的情绪被他说的这几句听起来正常的话慢慢抚平，她慢慢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对着公孙萧道:“你也很聪明，人也很好，在高家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后来在你府上借住，无数次被你帮助，我都清楚明白地知道，你是个好人，至少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我们之间没有遗憾，我只有你这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我们以后还要做朋友，好吗？”
公孙萧就那么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眶有些泛红，好一会儿，才道:“你总是很会安慰人，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声音，目光看向宋杳身后，宋杳见他表情不对，扭头便见容楚已经负手站在那里等着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
“时辰到了，该走了。”容楚声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
“我知道了。”宋杳应声，她知道如果还想下次再见公孙萧，这次就必须听容楚的话，所以她表现得很配合。
走出门口的时候，宋杳对着屋子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公孙萧，眼眶一酸，好一会儿才道:“我会再来，你好好活着。”
门关上，一切都隔绝在两端，宋杳忽然就有种世事无常人生处处变数的无力感。当年，他们认识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明明当年三个人都很好，到现在终究没办法一起再走了。
容楚拉着她，他的掌心很暖，脚步很慢，比起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这是唯一一次让你见他，一件事换一件事，很公平的，对吧？”容楚声音从宋杳头顶砸下来，带着愉悦。
宋杳问道:“你真的要杀他吗？皇后已经死了，你非要杀他吗？”
容楚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造反逼宫，不是小事，如果我放过他，往后人人效仿，我又该如何？这天下之大，最怕的就是特例，有了一就有二，所以……”
“容楚，你不觉得，其实造反逼宫的，另有其人吗？”宋杳开口质问，心情十分矛盾。
容楚脸色一遍，手松开，站定看着宋杳问道:“你想说什么？”
宋杳紧紧揪着衣角，没有吭声。
容楚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捏住，逼着她和自己对视:“别挑战朕的底线，有些话说出来了你与朕就没有余地了，明白吗？”
宋杳看着他，她忽然发现，原先容楚眼里的几分清澈已经没有了，此时的容楚眼底是宽广无垠的深海，带着沉重的巨浪。
他松开宋杳，又拉住她的手道:“看在过去的份上，会给他留个全尸，也会好好安葬，这样，你满意了吗？”
宋杳不答话，只捏紧了容楚的手道:“我们之间，不是早就没有余地了吗？剩下的，只剩下彼此利用了，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