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山间的清晨，薄雾弥漫，山野寂然。虽然只是初秋，但还是透着丝丝凉意。山林还是郁郁葱葱，远没有被染上秋色，可如果你仔细远眺，却发现还是有一些浅浅的黄色已经在悄悄晕染，只是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虽然说是安静，却绝对不是毫无声息。早起的鸟儿早就叽叽咋咋开始在林间蹦跳，然而“空山闻鸟语”，它们越是闹腾，反而越发显得空旷的山谷寂静起来。毕竟时辰还早，再勤劳的农人，也不过是在早间去地里转转，很少有人会趟着露水进山的。因此山间的精灵们抓紧这难道没有人类打扰的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间。
然而今天它们并不是山间唯一的生灵——当晨雾还没有收起，露水依然深重的时候，敢成这娃已经牵着自家的牛匆匆走在山路上了。说起来也是他倒霉，好不容易礼拜天想在家睡个懒觉，可是昨天晚上就接到邻村小舅家托人捎话过来，说是他家的牛病了，秋播正着急的时候，让今天把李家的牛借去耕田。没的说，这活计自然落在“无所事事”的刘敢成头上。
一年中间除了冬歇，农村人都是秉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工作习惯。特别如今秋播，也算是农忙时节，刘婶一早上起来烧火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灶头屋后忙得脚步沾地。刘叔一般早上最重要的工作是侍候家里的宝贝水牛——这可是农家最宝贵的一笔财富之一，如今这年头家里没头牛，农忙的时候真的要哭的心都有，例如刘敢成的舅舅家。关键时刻老牛掉链子，这不是耽误农时吗？幸好刘家情况不错，自家独自养着一头犍牛，倒是可以匀出两天借亲戚，只是会把牛累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农时不等人。
早上来不及喂草料，敢成同学就被他爸从被窝里挖出来给舅舅送牛去。他睡眼惺忪一肚子怨气，还得听了一肚子他爸唠叨的什么“让你舅记得把牛喂饱了再下地”“惜着点用牛，在家都犁了两天地了还没歇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他娘还在煮米呢，饭是最后蒸的，赶不及，只得空着肚子牵着他家宝贝牛疙瘩的绳子出发了。
山道不好走，但是近路。像刘敢成这种半大小子正是痞赖的时候，才不管露水多、翻山越岭不好走，反而觉得特别好玩。等回头看不家家里的炊烟，才不管他爸“慢点走，让牛一边走一边吃着，权当放牛了”的吩咐，一根树枝甩得飞起，吓得那牛得儿得儿走得飞快，他哪有那耐心一路走一路放牛吃草，肚子正空着呢，早点赶到小舅家吃早饭是正经。
本以为这大早上的只有他一个人，正赶得起劲呢，转过一个山坳却听见前面的林子里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听那动静，明显有人在山上忙活。
刘敢成倒是不怕啥——这又不是深山老林子，都是村里的山，跟农田一样早就分到各家各户的。平时大家打柴、采蘑菇、上山采草药啥的很平常。只不过这么早，天还没大亮多久呢，哪个就在林子里干活了？再说现在山上露水可大着，能干嘛？
好奇心起，他肚子也不那么饿了，干脆往上山的小路紧走了几步想去瞧个清楚。这也是大男孩们的通病——好奇心重，天不怕地不怕。至于牛……这不是正好歇歇，吃几口吗？
还没等他考虑要不要冒着打湿衣服的风险钻进林子，却见前方茂密的灌木林里分花拂柳，明显有人往外来了。“谁啊？”刘敢成大大咧咧地吆喝了一声——横竖不过村里的那些个，还能有别个？
话音未落，一个挎着硕大竹篓的身影拂开长得太过茂密而挡在小路当中的一丛灌木转了出来。本来大大咧咧正想找个人说话的李敢生瞧了，却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一下子哑火了。
来人穿了一件青色的粗布褂子，头上也用粗布包着。这种布料现在只有一些年纪大的阿婆才会穿，年轻人都嫌老气。然而此时穿着却正好——山上露水中，树枝横生，比起那些时髦的料子，这布料厚重耐穿，在山上防护性倒是极好的。虽然深蓝色的料子看上去灰扑扑的，穿在她身上却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起来。
刘敢成今年刚上高一，个子已经窜到一米七五。这在湘西已经不算矮了。要知道他才16岁，还有的长呢。但是这姑娘站在他前面却并不想显得矮小。竹篓太沉重，压得她不得不有些弯着腰，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看上去亭亭玉立——当然这只是刘敢成的错觉，他如果有过后世刷抖音的经历，必然知道他眼里看这个女孩子永远是带着滤镜的，对，是的，不管什么姿态都好看！
刚才还大大咧咧的小家伙此时却跟锯嘴葫芦似的，瞧见了熟人招呼也不知道打一个。偏偏他又挡在小路当中——两边都是树呢，李幸之本来心里就窝着火，见他涨红着一张脸，傻乎乎的戳在那儿，瞪了他一下，“有事？”
平时暗恋……连暗恋都没有资格，只敢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暗搓搓评选为“村花”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还美人薄怒，面带娇嗔，敢成兄弟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快冒烟了，他慌慌张张地倒退在山路上，差点都退到路边悠闲吃草的老牛身子底下去。幸好老牛是个通人性的，忙着啃树叶的同时还好整以暇地抬了一遍四只教——要不然真的得把他得踩到蹄子底下去了。
他这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同时遭到一人一牛的嫌弃——啧，挺大一孩子，怎么就是个傻的？
也不怪敢成怂，他本来比李幸之只小2岁。可李幸之已经是他偶像很多年了。小时候就听大人们夸幸之懂事，聪明，学习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从小学开始永远是学校的明星人物。会唱歌，会跳舞，村小拿得出的头面人物，老师们眼里的宝贝疙瘩，家长们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恐怕连李幸之也不知道她在村里其他孩子们眼中的辉煌过往。
而在男孩子眼里，李幸之的美貌却是最大的杀伤性武器。半大小子正是最敏锐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会搞错——不只是村里，这十里八乡就数李幸之长得最好看。偏偏她还成绩好，名气大，这样一来在男孩子们眼里她就跟那明星似的，这冷不丁近距离一接触，可不就怂了？
李幸之才不知道青葱少年心里的跌宕起伏，她正恼火着呢……谁要是遇见她此时此地的遭遇，别说是个小男孩，就算是她爸妈，她也摆不出个好脸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