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舟眼瞪着仇华佗,一脸不可置信。他这位师叔一向潜心医药,虽然为人平和,不似江恨月那样难以亲近,但一年中差不多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坐诊、采药,另外的五天还是在去采药的路上。上辈子可没听说他哪里来的什么私生子。可是……
“你,你就是十怪”仇华佗一见小叫花的反应,就马上确认了其身份。他走到二人的身边,拿出那块绣着“问”字的布料,问小叫花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妈妈给我的”小叫花脆生生地说。
“这上面抹着蜂尾毒,错不了,绝对是她的”仇华佗先是笑着自言自语,然后一把抓住小叫花的双肩“告诉我,你妈妈,长什么样”
小叫花被他抓的疼了,开始不住呻吟。杜若舟心中则是一番天起云涌,他虽不知道蜂尾毒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毒,他刚刚凑得那么近看了哪有不中毒的道理。仇华佗和仇十怪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可能早有解药能幸免于难,但他可是个无辜路人啊,还刚刚重生,怎么能死在这里。
说着,就感觉眼前发黑,世界天旋地转。
“疼……”小叫花边哭边回答“我妈妈脸上有蜘蛛疤,皮肤凹凹凸凸的,像小山坳”
杜若舟脑中登时浮现出一个满面疤痕的丑女形象,可那仇华佗却面露笑容,仿佛是回想起了记忆里意中人的脸,脸上甜蜜之情犹现“是她,绝对是她”。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杜若舟砸吧了一句,就感觉自己中毒已深,支持不住就要往地上摔。一旁的小叫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阿黄,你没事吧”
那清澈的眼中尽是焦急。
“解药,蜂毒的解药……”杜若舟吃力地对仇华佗说。
仇华佗一拍脑门“小兄弟放心,你没中毒。那蜂尾毒与我每日所服的香石蒜药理相克,一接触就容易引起腹泻,只有擅长用毒又知我多年习惯的拙荆才会以蜂毒来试探我。而其本身是可以入药的药材,常人接触了并无大碍”
“……”杜若舟无语,仇夫人这招靠有没有中毒来认亲的方式着实诡异。
“你真的是我的……我的十怪”仇华佗又把小叫花拥在怀里,一点也不嫌他身上脏。
杜若舟看着这一场感天动地的父子相认,觉得自己此刻功德圆满了,重生第一天就做了件大好事。
仇华佗忍不住老泪纵横“十怪,我的女儿啊,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啊”
嗯,感动得我都想哭了,诶诶诶——
杜若舟的脑回路有点跟不上了,他,他刚刚叫谁女儿呢?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去打量那被死死抱住的小叫花,黑黢黢的面容细看下却有着女儿家特有的柔和线条,那双眸子也是眼如秋水,澄澈清亮。
是啊,小孩子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他就自动以为这个邋里邋遢的小叫花是和自己一样的男儿郎了。原来,原来竟是个女儿?
难怪她要防色狼。
杜若舟冷不丁脑子里蹦出来这个念头。
“我和十怪的娘啊是在一场瘟疫中认识的”仇华佗把仇十怪抱在腿上,一脸温柔的追忆往事“那是一场百年难见的疑难怪病,死了好多人。我带来的弟子们人手不够、药材也不够,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这时,一个穿着艳丽衣衫、笑容明丽的女子进了村”仇华佗的眼神中闪烁出点点光彩“她只是瞧上一瞧就知道那些村民是生了什么病了,她摇一摇手上的铃铛就从空中飞过来许多蜜蜂蝴蝶”
“‘金蜂玉露’苏蓝姑”杜若舟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江恨月看向他的目光这才警觉地闭了嘴。苏蓝姑是唐门毒后的传人,虽不从属于仙门,但是她的使毒功夫堪称一绝,可操纵数千只玉峰临空排兵布阵。就连一向对毒门瞧不上眼的药宗修士提起她都是佩服万分。
真没想到仇师叔年轻时的风流债居然是她。杜若舟越想越不可思议,仇师叔于正统医道一向看得很重,而苏蓝姑剑走偏锋,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还有了儿女。
只听仇华佗继续道“当时我们定下赌约,看谁能在一天之内救助更多的病人,她使毒,我用药。可是那是个穷乡僻壤,药材稀缺,加上煎煮起来费时费力,远不如她就地提取毒物,以毒攻毒来的快。那个时候我年轻不懂变通,认为除了药石以外的一切都是旁门左道,为了能赢过她,我对手上的病人用了些治标不治本的药,使他们看上去像是恢复了,可实际顽疾日深,病入膏肓”仇华佗叹一口气,似在自责“有一日,她把我拦在了回医馆的路上,砸了我的医药箱,捡起地上那些药材对我说,不论是草药还是毒药都是大自然中吸取日月精华而成的花草精灵,既然被人们采下来了,就要好好地利用它们,发挥它们的最大价值。就算是拿着毒药去暗算别人,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像我这般既救不了人也害不死人的狗屁庸医,才是最最可恨的”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手中的这些花草也是一条条生命,它们各自形状、气味不同,功效也不同。如若发挥不了它们本身的价值,那就是对它们辛苦长出来的侮辱,是对道法自然、万物生长的不尊重”仇华佗目光深邃,炯炯有神“从前,我行医只在乎用了多少剂量能救多少病人,研究疗效以外的事全交给弟子去做。现在的我开始享受采药、煎药的过程。我知道救死扶伤不在乎于数字而是医者是否尽了最大努力救治手上的每个病人。天底下的病人那么多,远不是以我一人之力救的过来的,所以我创办了这间素问斋,广开善堂,把襄阳城那么多大夫和郎中集中到一块,就算是大家齐心协力只治好了一个病人那也是值得的”
看着仇华佗壮志凌云的样子,一旁他的两个学徒早已泪水簌簌。杜若舟也忍不住被他感动到了,心中正要感慨师叔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此时却听堂上的江恨月冷冷地问道“你还没有说后来的事情”她素手一指他怀里的仇十怪“这个孩子怎么来的”
仇华佗被她这样的直言不讳弄得老脸一红,他拨弄了两下胡须,道“还,还能怎么来的。那天她把我拦下之后,又招来一群马蜂把我咬了一头的包。然后她看着我的满头大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膏药,扑哧扑哧地笑。我一边接过她给的药,一边诚心诚意地向她拜师。她说她这是唐门独术,不传外人的。不过如果我娶了她,就能放心大胆地学了”仇华佗说到此处,脸上又浮现出追忆的笑容“那天她站在彩霞的余晖下,脸颊飞红,比仙子还好看”
这时仇十怪抓扯了他的胡须来玩,他的笑容又变成了哀愁,道“可我们成亲不久后,我才知道她一直有在练习唐门的秘密心法千人蛛,这种武功要先服下毒药后,再以自己体内的毒血养育螯蛛,这本来也是毒门中常见的方法。偏偏她在武功即将大成之时发现自己怀上了十怪,为了保住我们的孩子她放弃了修行千人蛛,可没想到她停止练功后,体内的毒素日积月累又无处排解,最终蔓延到了脸上,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我一直告诉她我不会在意,绝不会嫌弃她,可她却一天比一天消沉,终于在一天晚上带着我们刚出生的孩子远走他乡,这十二年来我再无她的音讯”仇华佗抚摸着十怪脏兮兮的小脸,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触摸昔日爱人的面庞。
杜若舟前世没有听到这一场感人肺腑的风花雪月,如今听到心中却生出一些愧疚。当年江恨月以活人血驱炼制傀儡军的事情传出后,眉山派瞬间成为了修仙界中邪道地狱的代名词,那些年派中弟子处处受到打压,被其余门派泼冷水,再也不复先前的光彩。曾经与之交好、拥护、憧憬眉山派的修士们都一个个跳出来斥责仙门中不需要这样一个行事与魔族无异的极端门派。就在一次万昼教开内部集会的时候,有一个分舵的舵主当堂表示既然魔天门久攻不下,不如先转头灭了眉山派,让那些魔族中人看看正道之士是如何处置那些修邪道的眉山修士的,以儆效尤。身边的副舵主赶紧拉了拉他,提醒他杜若舟以前也是眉山派的人。那分舵主的脸立马涨成了猪肝色,跪下来连连磕响头说属下绝无影射教主之意。
那时遥坐金顶上的杜若舟默不作声,旁观这整场闹剧。手下人以为他与眉山派已恩断义绝,默许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便再无所顾忌,对眉山派不吝赶尽杀绝。
其中倚仗眉山派势力的仇华佗怎么样了?他和刚刚重逢的小女儿有没有被波及?杜若舟看着仇华佗怀里言笑晏晏的仇十怪,心中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