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药味扑鼻，沉香味道浓烈。
陶瓷香炉中的一缕青烟吹到芈瑛眼前，勾出一幅动态画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天。她死了的那天。
冰凉凉的泪滑落，打在枕头上。
芈瑛吞下委屈，一点点拾起身来。
厢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
芈瑛扶额，吃力的喘了口气。她细细看着屋内的一切，像极了她的西厢房。可泗京客栈已经被千面神教踏平，又哪里来的西厢房？她不是在做梦，而是死了。死后怀念什么便会看到什么，所以她看到了西厢房。
扶着床沿芈瑛下了床，赤脚走在冰凉地上，一步一步走到窗边。她开窗的瞬间，门也被推开了，门开的声音很刺耳。她反应性的去看，进来的人是水仙。她端着一盆热水，轻轻啜泣。
双眸相对，芈瑛微有一惊，“水仙？”
水仙眼眶更红，泪落的很急，“主子！你醒了！”一激动，水仙将洗手盆扔在地上，立马扑到了芈瑛怀中。
芈瑛觉得伤口有一疼，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伸出手，轻轻抚上水仙的脸庞，触感真实，心跳真实。眼前的人，似乎是真的水仙。
“我……没死？”芈瑛蹙了蹙眉，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水仙猛地点头，“主子您没死！您是真的没死！”
芈瑛心有一空，忽然觉得疲惫。她叹了声，走到凳子旁坐了下来，“那一剑明明刺的很深，按理来说我是活不了的。”
水仙抹了把泪，颔首说：“是，所有大夫都说您活不了。就连聂老都说您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我们差点也就放弃了，若不是殷大人坚持，”说到这水仙没忍住的哭了起来，“我们可能真的要愧疚一辈子。”
芈瑛揉了揉太阳穴，问：“那，我们现在是在哪？”
水仙回答：“在客栈啊！”
芈瑛纳闷了，看着水仙问：“客栈不是早就被鬼薇踏平了吗？”
水仙声音小了些，解释道：“是裴夫人花大价钱再造的。”
芈瑛笑了声，口吻自嘲，“看来，我昏迷了许久。”
察觉到芈瑛情绪不佳，水仙干脆移开话题，“殷大人每日都来看您，我估摸着时间快到了。”
水仙正说着，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是殷大人来了。”水仙一边落泪一边笑，去开了门。
两人在门口嘀咕了几句殷思才进来。
看着端坐的芈瑛，他想起了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芈瑛还是这样端坐着，眸色平静，手旁是一杯热乎的清茶。如今想想，真的恍若隔世。
芈瑛轻唤：“殷大人。”
殷思颔首，坐在芈瑛对面，“感觉可好些了？”
芈瑛轻笑着答：“好很多了。”
殷思点了点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好一会了，殷思还是什么都没讲出口。
芈瑛就那么静静凝视眼前人，她想多看一会，再多看一会。
斟酌再三，殷思才说出口：“你的心愿佘冷帮你完成了。他率金环教众教徒将泗京的千面神教踏平，蜥蜴为了保护鬼薇而死。三堂主也死在了佘冷的银霜剑下。而鸢尾，被鬼薇带走了。不过鬼薇也活不了多久，她身受重伤连走路都艰难，更何况佘冷还在追杀。现在的千面神教如同一只蝼蚁，谁想踩死都可以。裴夫人的大仇，终于得报。”
芈瑛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在你昏迷期间，裴夫人是最担心的一个人。也是她照顾了你这么久。我想，她还是心疼你的。就连素日和你不对付的夏炽也哭了好几次。槐月她们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芈瑛，为了她们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还有啊，吉祥也很担心你。夜里经常跳上床，缩成一团在你脚下，可能也期盼你早点醒来。”
“我嘛，也想你早点醒过来。”说着说着，殷思就红了眼眶，泪潸然而落。他低头擦去，又很快抬眸，“早点醒过来，我好娶你进门啊。”他笑着，轻轻握住芈瑛冰凉的手，“不管未来如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芈瑛眨了下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她点着头，明明笑着却哭成了泪人。
殷思笑着笑着也哭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也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
殷思沉了沉，说：“还有五天就年三十了，我私心想着你要不要回沈家。”
“我不想回去。”芈瑛拒绝的很干脆。
想起那日的沈零露，她内心是抗拒的。
殷思再没说什么，只是让芈瑛好好休息，早点养好身子。
芈瑛颔首，目送殷思离开。
殷思走后没多久，裴夫人便来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傲，没有嘘寒问暖，更没有关怀体贴。
“得知你醒了过来，我很高兴。”裴夫人坐了下来，目光深深的看着芈瑛，可说出来的话却冷冷的。
芈瑛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言道：“多谢夫人记挂。”
裴夫人还是披着那件黑色大氅，芈瑛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裴清留下的。这件大氅上或许还有裴清残留的气息，也或许，是裴夫人最后的一点念想。每到冬日，裴夫人总会披着。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芈瑛觉得裴夫人是温柔的。
两人再次双眸相对，彼此眼睛里是同样的冷意。
芈瑛早就看得透彻，也早就想离开裴夫人。
曾经芈瑛对裴夫人还有感激与不舍，可如今，裴夫人将这些美好全部摧毁。在这里，她已经不值得留下了。这一次，她是真的狠下心要离开了。
芈瑛看着裴夫人便想着，想着想着心愈发的冷了。
芈瑛不说话，裴夫人也不开口。
厢房内的温度似乎比外头飞雪的天气还要冷。
裴夫人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她挑了挑眉，等着芈瑛的回答。
芈瑛回答：“没什么可说的。”
闻言，裴夫人的脸色一变。她在芈瑛的语气里听到的只有陌生与冷淡。就算之前她怎么狠厉，怎么呵斥，芈瑛从不曾这般过。她苦笑一声，眸子里涌起悲凉，“终究，你和我还是走到了这么一步。”
芈瑛没有接，而是问：“夫人过来有什么事？”
裴夫人喊了声：“进来！”
夏炽开门进来，手里头还拿着一个小盒子。他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裴夫人，低下头说话：“夫人，拿来了。”
裴夫人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盒子上，“这对银镯子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芈瑛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对小银镯子。在拿起时她微微犹豫，手指头缩了缩，裴夫人见状笑道：“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拿啊。”她字里行间带有嘲讽意味，唇畔勾起的弧度更像讽刺。
鼓起勇气，芈瑛将那对银镯子拿了出来。她细细去看，一点记忆都没有。
“沈家，是你的家。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回去的。毕竟，你是沈家的女儿。我再喜欢你，再想留你，可你的心始终都不在我这里。”裴夫人伸出手，想摸摸芈瑛的脸，芈瑛却躲开，裴夫人的手落了空。
一旁的夏炽感到气氛不对，便想说话缓解一下。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芈瑛先了一步，“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你的心，自然也不会在我这里。”她看住裴夫人，眼神冷漠，手中攥紧了那对小银镯子。
裴夫人点了点头，“真真是长大了呢，有小性子了呢。”她笑了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对夏炽道：“你瞧瞧，芈瑛是不是长大了呢？再也不是那个温顺可人的小姑娘了。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呢。”
夏炽点了点头，没有答言，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芈瑛只觉耳边聒噪，起身来说：“我有些乏了。”
人刚到榻边，眼前忽然一黑就倒了下去。
听到一声响夏炽赶紧去看，裴夫人紧随其后。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芈瑛，裴夫人心极软，俯下身将芈瑛扶了起来，指尖缓缓划过芈瑛苍白的脸颊，红了眼眶，吩咐道：“去找苏大夫来。”
夏炽颔首：“是。”
很快，厢房内又平静了下来。
裴夫人将芈瑛扶到榻上，将被子盖好，又吩咐人在炭盆里多添些炭火才离开。
再醒来时床榻边的人竟然是佘冷。
芈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拧着眉心再去看，真的是佘冷。
佘冷笑着问：“还好吗？”
芈瑛点了点头，“嗯，还好。”
她看着佘冷，佘冷看着她。
芈瑛实在觉得气氛诡异，便挣扎着起身走到桌旁，“我给你倒杯茶。”
佘冷忽然从背后抱住芈瑛，温热的气息扑在芈瑛脖颈，声音温柔：“谢谢你。”
芈瑛一怔，连忙推开佘冷，没生气，也不厌恶，反而看着佘冷的眼睛，“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替裴夫人完成心愿，也谢谢你答应了我。”她是真心感激佘冷的，也只有感激。
佘冷低下头笑，“我总算为你做了些什么。”
芈瑛又是一怔，久久都没有说话。
佘冷又笑着说：“你还需要好好养着，这些日子我会时常来看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来的时候帮你带。”
芈瑛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佘冷已经走向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