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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杯碎茶叶

绿丝有一天在花园里锄草的时候,感觉到一阵阵头晕,那是无缘无故来袭的感觉,接着又发现了自己拿着锄的手,本来白皙柔嫩的肌肤,像是起了一层皱,如果不仔细根本不会觉察,甚至会认为是因为干粗活久了,导致的头晕和皮肤粗糙。

但绿丝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一样,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上次在界河南岸的船舱里,自己生命如暴风之烛一般的感觉。

自己下山之前,是与那个少年平分了师父剩余的寿命,粗略算一算,大约是两年多,因为是两人共用一个寿数,所以一天都不会多,一个时辰也不会少。现在不一样,是得了寒夜山剩余的寿命,不活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剩余的寿命是多长。而通过血誓承袭来的寿命,自己的生命状况也会与那具供体完全一样。打个比方,如果寿命的供体是年轻人,那么她会感觉精力充沛,换言之如果是老年人,她的精神和体力都会跟老年人差不多。

这些都是师父告诉她和那个少年的,这是他们一生都要保守的秘密。

掐指一算,自己入宫已有两个多月了。身体陡然出现不适,应该是寿命将尽的症状,那寒夜山在临死前说自己七十有六,这么大的岁数,距离驾鹤西去也是很快的事,没有想到他剩余的寿命竟然只有几个月。但自己并不能埋怨他,即便他只剩下一天的寿命,肯赠送给自己,也便是天大的恩赐了,因为在寿命将尽时,如果没有新的寿命续进自己的身体里,等寿数一尽,有寿命也续不进来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她与寒夜山是有过誓约的,即便他只送给她两个多月的寿命,她仍然要遵守誓约,否则会被反噬,这也是师父告诉她的,不过师父并没有说明反噬会有什么样的症状,是像小病一样头晕疼痛,还是像大病一样枯竭直至死亡,谁也不知道。未知的东西更让人恐惧,所以绿丝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动手了。

这些天的黑泽王有点烦躁,因为从前到后竟然有九个人提着一只机关乌鸦到王宫里来请赏,细细问下来,皆是在不同的地方发现的,更有坊间传言,“所谓机关百鸟,不过是一百只乌鸦鸟,所以大家都快去找吧,有赏钱拿。”然后许多百姓都抛正事不干,每天游走在深大谷之中,寻找机关鸟,因为每一笔赏钱都是他们平常劳动几个月甚至半年的酬劳所得,这比干活要强多了。

为此,黑泽王干脆下令,“机关百鸟已有线索,以后不再接受任何相关的线索,也不再有赏钱。”

此令之后,百姓们寻找机关的事倒是渐渐没有了,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话却多起来,老一辈人纷纷说着凤凰先生的故事,还不断猜测,那样一个与世无争一心做机关器的人,为何突然消失?是不是有人陷害所致?

黑泽王有饭后一杯茶的习惯,而且是不烫不冷的温水茶,所以得是在他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泡上,饭后立即呈上。

这是绿丝早就观察好的一个细节,对于黑泽王来说,心情和表情都是阴晴不定的,行事风格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现在观察出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代表着一次机会。

这天中午,天气仍然有点热,绿丝悄悄溜进王宫的后厨里,以在花园里干活极为口渴之名索茶喝,并且趁着众人没有察觉之时,将那根如果头发丝儿一般的绿丝之毒,巧妙地投进黑泽王惯用的茶杯里。

接下来就安心地待在花园里,跟花匠们一起干活或者休息。

她并不怕死,她的师父告诉她,如果有寿命续进自己的身体,哪怕遭遇杀害,只要保证身子的各个器官没有被严重摧毁,她其实是很难杀死的。所以如果南王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要处死她,只要不砍断她的脑袋,不击碎她的心脏,等等,她是不会死的,到时候可以先装死,然后找个机会逃走。

她安静地等待着消息,她相信不需要很久。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消息了,只是那个消息让她失望:黑泽王饭后,有宫女递上一杯新沏热茶,他揭起茶盖,顿时大发雷霆,因为茶杯中茶汤颜色倒是一如既往的碧色,茶香也足,只是茶叶很碎,许多小末飘浮在表面。即便黑泽王对茶没有研究,但毕竟是南国之主,不可能喝这种碎末茶,之前所有的茶叶皆是一枚枚精选的,每一杯的茶叶数量皆差不多,二十多枚茶叶在茶汤中飘浮,柔嫩,每一朵都如小花般四面张开。宫女大惊失色,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赶紧倒掉了那杯茶,重新沏了一杯新茶。

绿丝在乱糟糟的声音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大叫不好,急忙起身离去。

饭桌旁的黑泽王,一盏茶饮尽时,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你们方才的那杯茶,倒在何处,带我去瞧瞧!”

饭厅外面二十多步远的一条排水沟里,那一杯碎茶叶还在,只不过七零八散的,却不是被排进来的污水冲散的,因为茶叶的这一段排水沟基本是干的。黑泽王皱起眉头,如此就说明了茶叶是被人刨散的,为什么会刨一堆被倒掉的废茶叶?只有一个解释,里面有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跟自己的猜测有一点吻合了。他蹲下身来,细细瞧着那些茶叶碎末,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仿佛被刀子切过,柔嫩的茶叶小柄和叶尖儿,不同的茶叶都有相同的切痕。

黑泽王大惊失色,好险,方才差点就不知不觉丧命了。

他想像着端到那杯茶之前的情景:一杯滚烫绿茶里,一根绿丝轻轻浮动在茶水中,不经意间切断一片茶叶,一分为二的茶叶又游动着,碰撞得那绿丝儿切断另外一片茶叶,到后来整杯茶里的茶叶都被切成碎末。黑泽王大怒,然后又吩咐奴仆把这堆茶叶末收回去,小心仔细的查找一番,“看清楚了,是一段绿色的头发丝儿一样的东西,没有找到线索,你们都得以死赔罪!”

结果当然是,无论怎么翻找,碎末茶叶里什么都没有。

一群人战战兢兢,满脸哀苦地等待死亡,一个宫廷大夫走过来,对众人说道:“南王吩咐你们寻找那段绿丝,真正的意图是抓出放绿丝之毒的人,你们改变一下思路,事情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有人如梦初醒,有一些并不知道“绿丝”之毒的人,还向那宫廷大夫打听了一下。

“此毒为前朝炼毒师夜寒山一生制毒巅峰之作,也据说是世间最厉害的毒,它状如一根头发丝儿,遇水便可斩杀世间万物,不止是人或者动物,它可以瞬间切开它碰见的一切东西,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一杯茶叶会碎成这个样子了吧?”

并没有太久的时间,一众人就找到了嫌疑人。

傍晚时分,绿丝被带到黑泽王面前,两个奴仆把她按跪在地,黑泽王坐在高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袭浓黑王袍垂下来,在椅子周围铺了一片黑,暮色暗淡的光线里,可见无数条小蛟龙欲飞的模样,即便没有这身庄严的王袍,他毫无表情的脸以及深不见底的智慧,亦使得人们心生敬畏恐惧。

黑泽王甚至都没有绕圈子,“把毒药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绿丝自然不肯承认,“我不知道南王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黑泽王击了一下掌,“端上来。”

一只小小托盘举到绿丝的面前,上面放着那一杯倒掉的茶叶,它们仍是湿漉漉的,保存着缺口。

绿丝毫不惊慌,仰面问道:“请问南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黑泽王抬起手指轻抚眉头,抚一抚即将涌上的怒气,然后说道:“端上来。”

另外一只小托盘呈现在绿丝的面前,里面是一些浅白半透明的小砂粒,形状极不规则,细看之下,绿丝亦是一惊,因为那是一枚玉佛被砸碎后的模样,她佯装镇定,重复着方才的话,“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来帮你回忆。当初把你带进来,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与寒夜山待在一条船上的人,他的稀世之毒,很有可能在你身上。我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于是就留下你,进宫之后还搜身了,没有任何可以藏纳它的地方,除了你佩戴的那只玉佛,当时也怪我大意了,竟然放过这个细节。现在看来,寒夜山真是聪明绝顶啊,把一段绿丝放在玉佛的身体里,就可以永远戴在身上,而不用担心它沾到水或者遗失,更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绿丝第三次重复那个问题,“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砸碎了翡翠弥勒,取出了绿丝之毒,这些碎玉屑就是证据。当然了,你仍然可以咬死不承认,那么我再来提醒你一下,你在这个行动之前,有没有准备另外一块相同的翡翠弥勒呢?换言之,你每天都佩戴着那块玉佛,今天如果突然没有佩戴,那就说明眼前这一撮碎屑就是你的。”然后黑泽王对着旁边奴仆挥挥手,“让她交出来,不然搜身。”

三四个宫女朝着绿丝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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