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成果然上当，在素白鼓励的眼神下道“当年，先谷主春秋鼎盛，以一人之力硬是扛住了岭南李氏的压力，坚持开边民，施教化，治瘴气。南瘴之地素来瘴气严重，又兼土地贫瘠，当地百姓苦不堪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瘴气虽从不消弭退散，但也一直稳定在几处地方。可是有几年，那瘴气似疯了一般不受控制，竟迅速蔓延开来，一下子毒死了很多百姓。”
祁玉成说到了这里，表情悲痛。素白轻声道“祁坊主的家人也是在这一场瘴气里过世的吗？”
祁玉成沉重的点了点头，厅里本来人就不少，加上伙计越发显得拥挤，好在祁坊主将医药坊分成好几处，每处各司其职，在素白拉着祁坊主追溯往昔之时，还能井井有条。
宋管事立在一旁，不知这素女刚刚明明摆出一副要与祁坊主算账的架势，怎么一转眼就笑嘻嘻和他聊起了过去。面色温和，听祁坊主说到动情处时，还一同伤怀。
祁玉成继续道“很多人成为了孤儿，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后来呢？”素白沉声道。
“后来.......那是我还小，只有六七岁。”大概这段回忆太过痛苦，祁玉成不愿回忆，说得也磕磕绊绊起来。“官府组织人员救援，将还活着的人都带离了瘴气所在之地。可人数实在众多，又有很多如同我这般的孤儿，原本日子已经很艰难了，但好歹还能吃上口饭，自从进了官府的救济所，每天都有人饿死。可那瘴气却还在肆虐，官府派出好几拨人探查原因，皆是一去不复返。”
素白重重叹了口气，身后的阿青也面色冷沉，这段回忆不仅仅是祁玉成无法释怀的痛，也是阿青和白院众护卫不愿提及的痛。
“本来以为就要这样死去，不想竟天降活菩萨。”祁玉成说到这里很是激动，声音都大了起来。
素白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心里对自己爷爷是佩服不已，在大义上树立的形象真是无人能及，这么多年过去，岭南各处百姓都不曾忘记过他，提起他总是赞不绝口。
“他听闻瘴气之事，立刻赶了过来，见百姓死伤无数，瘴气又一直得不到控制，缺医少药，又无银钱物资，很多人原本只是轻微中毒，因得不到医治而死，更有流离失所的众多孤儿嗷嗷待哺。谷主慈悲为怀，天生菩萨心肠，当即决定开坊赠药。”祁玉成满脸的钦佩之色，说得激动，直接唤素白爷爷为谷主了。
祁玉成唤了一口气道“那时我还小，只知道谷主来了以后，我们每天都有饭吃了，有水喝，生病了也有药吃。好多人因为谷主而活了下来，官府对谷主更是赞不绝口。瘴气也得到了基本的控制，没有再往外蔓延。”
素白道“可是我爷爷做了什么？”
素白随意的一声“爷爷”，她自己不觉得如何，周围听故事的人却震惊地纷纷转头看着她，没想到祁坊主口中这么一位活菩萨竟然是这位小姑娘的爷爷，真真看不出来。
宋管事发现了大家的变化，暗道素女定是故意的，不知祁坊主注意到没。祁玉成正处在回忆中不能自拔，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变化的。
他继续道“确实是谷主，我也是后来大了，进了医药坊的医学学习，才知道谷主当年的艰辛。”
“还望祁坊主和我说说，素白年纪尚小，以前只听人议论过爷爷的这些事，却不曾从亲身参与的人口中了解当时情形。”素白诚恳不已。
祁玉成被素白这么一激，兴致更是浓厚，他深情道“谷主当时为了求助南瘴，竟然将岭南几十家医药坊的药材全部运送至南瘴，又将巫医谷数十年的经营所得全部购置粮食，堆在了官府的仓库里。彼时南瘴百姓心灰意冷，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谷主此举就是为了让南瘴百姓知道，我们有药有粮，只要坚持下去就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素白听到此处也不经心神荡漾，仿佛看到了自己爷爷当时的壮举。听众们也浮现出钦佩向往之色，都低声在称赞着这位英雄。
“不仅如此，谷主更是亲自进了瘴气林，在瘴气林里呆了一个月，才找出了瘴气肆虐的原因，然后又亲自调了克制的药物，带人进去扫撒。这般过了月余，那瘴气才消退而去。谷主又见我们这些孤儿无依无靠，如不能妥善安置终究会断了性命，于是谷主在南瘴之地开启了医学，将我们这些孩童都收治进去，并派了自己的嫡传弟子过来教授药理。如此这般我们才有了安身之所，我每日跟着大家一起学习，一起游玩，很是过了几年快乐的时光。”祁玉成温言道。
“我爷爷真是没话说，我神往不已，可惜我都没怎么见过他。”素白惋惜道。
“谷主确实过世得太早，老天不开眼啊。”祁玉成眼里闪现了泪花。
“祁坊主，刚刚你说我爷爷以一人之力硬扛李氏是怎么回事？”素白见他伤心，连忙转换了话题。
“这也是我入医药坊以后才知道的事情。彼时岭南李氏人丁兴旺，人才倍出，在巫医谷中势力不小，谷主提出要倾全力救助南瘴之地时，遭到了李氏为首的世家反对，岭南医药坊因为谷主此举被迫关了十数家药坊，大大伤害了那些大族的利益。这般为难之下，谷主竟然还是将这件事办成了，各种艰辛想来不易啊。”
一时之间，堂上众人皆是沉默，纷纷品味着祁坊主讲得这个故事。祁坊主一时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素白静默半晌突然出声道“祁坊主可知我爷爷是怎样压制住几大世家，硬是将岭南各医药坊的药材运至南瘴的吗？”
素白突然发问，还问得是自己一直没有弄清楚的问题，祁玉成直觉不好，面色顿时不好，宋管事见了暗道，太晚了，素女已经把你装套子里去啦。
“看样子祁坊主是不知道了。”素白笑着道。
祁玉成摇了摇头，承认道“我确实不知。”
素白闻言笑得越发开心，一字一句道“凭得正是巫医谷自创立起就树立的凡是巫医谷所开医药坊，素家人可随意支取药材，各坊主不得干预的规矩。”
祁玉成大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不想素白为了引出这句话，竟然从自己出身为切入点，一步步诱导自己说出了先谷主的壮举，铺垫了这么多，将众人的情绪都带至了此处。
现在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反驳她这个规矩不合适自己的医药坊了，毕竟自己能有今天不仅托了先谷主的福，也托了这规矩的福。若没有这规矩，先谷主也不能倾尽岭南医药坊的药材救南瘴百姓与水火。
祁玉成冷汗连连。素白看着他这样子，也不在乘胜追击，只淡淡问道“我可以领药材了吗？”
祁玉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连连点头。素白又转头看着刚刚讥讽自己的药房伙计道“我现在领药材可是不知轻重，无脸无皮？”
那伙计没素白说得臊得慌，是曾想她还有这么厉害的一位爷爷，并且曾因这规矩救了人命无数。
祁玉成听素白说道“不知轻重，无脸无皮”时，更是心惊，对着那伙计就是一通骂“大胆奴才，凭你也敢辱骂素女，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伙计被祁坊主一骂，更是无地自容，他连忙朝素白道“素女，小人愚昧，嘴上没毛，不知好歹的骂了您，求您念在我不知道情的份上原谅小人。”
素白不说话，只不错眼地看着祁玉成。祁玉成见她不言语，只得又对那伙计道“你辱骂素女，我这医药坊留不得你了，你收拾收拾结了工钱走吧。”
那伙计先前被祁玉成一顿骂，只觉难堪。现忽听祁坊主竟让他走人，当下吓得跪在了地上，朝祁坊主一个劲磕头，求祁坊主饶恕与他，不要赶他走。
祁玉成哪里又真的想赶他走呢，这坊里每个伙计小厮都废了他一番功夫调教，就这么走了多么可惜啊。偏生素白当着众人的面捅穿了这伙计辱骂她的事，自己又在人前表明自己曾受了人家爷爷大恩，要是不维护与她，自己忘恩负义的名头是跑不掉的。
那伙计见祁坊主不吭声，头磕得更响了。素白在第一声响的时候道“好了，起来吧。”又对祁玉成笑着道“祁坊主，这伙计也是对医药坊一片忠心，就饶了他吧，不是有句话叫男人膝下有黄金吗，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也算是受罚了。”
祁玉成能说什么，只能笑着称是。
那伙计连忙朝素白磕了一个头，谢她施救之恩。
宋管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局素女真是大获全胜，不仅表明了自己身份，又拿祁坊主立了威，更用小厮树立的善良的形象，真是一箭三雕啊。
素白起身，朝众人说了几句“耽误大家功夫”的客套话后，问明了伙计药材的位置后，领了需要的几位药材施施然回了后院。
祁玉成低着脑袋送她离开，心里后悔得要死，都怪自己过去轻视她了。这才让她轻而易举将自己布置了几天的局打破了，自此以后坊里的人对她必定尊敬有加，违背她之前都要掂量一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