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先是轻叩三下门,说了句:“阿云,我进来了。”而后才推门入屋。
李长生将姜汤端放在梨木桌上,转过身将向卉从床上扶起:“阿云,我端了姜汤来。”
说罢,李长生把枕头竖起垫在向卉背后,让她靠好,这才再转身去将桌上的姜汤端了多来。他倒也是个细致入微的人,坐在床边,拿着白瓷勺将姜汤送到自己嘴边吹至温热,再送至向卉唇边。
向卉在喝下四五勺后,突的就不再张口。她依靠在床头,黛玉眉簇成一团。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忽的起了雾气,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豆大的泪珠一粒粒掉进李长生端着的姜汤中,浅灰色的眸子微微转动,大有梨花带雨之势,让人看着好是怜惜。
李长生皱眉,随手将姜汤置于床边小凳上,以袖为帕为向卉拭去眼泪。李长生问到:“阿云,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得厉害。”
向卉抬眸看了李长生一眼,眼底尽是委屈。她咬住下唇,眼神闪躲地摇头,似乎是在顾虑些什么。
云拈花身为圣女,从小受尽宠爱,性子上有顽皮傲气,何时曾露出过如此委屈的神情。她越是不说,越发看得李长生心忧。
“阿云莫怕,若是有人欺你,你与长生说,长生为你主持公道。”
向卉抬头,泪眼婆娑地直视着李长生。她伸手不安地抓住李长生的衣襟,哭泣道:“没有人欺负我……长生,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好怕。”
李长生一愣,温柔笑道:“阿云多虑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怎会丢下你呢。”
向卉看着李长生,似乎在确定对方有无说谎,而后展开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道:“那长生你可以留在这陪我吗,我不想孤单一个人。”说罢,云拈花依偎在李长生怀里,瞌上了眼,面上带了丝丝笑意,仿佛被给予了无限的保护。李长生倒也配合,一动不动的任由云拈花在他怀中入睡。
虽说仍记得云拈花是蝶蓝教的圣女,可李长生毕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委屈可怜的模样,李长生低头俯视着云拈花那张泪痕还未消的脸,忽地有些心疼。李长生蹙眉,那心疼似是用针扎在心上,细密又不容无视。
待向卉睡熟后,李长生温柔的扶着向卉重新躺回床上,并为向卉拢好被子。整个过程安静缓慢,完全没有打扰到熟睡中的向卉。然而就在李长生转身离开时,向卉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李长生的手。
李长生回头,只见向卉紧闭双眼,眉头微皱,似乎一切都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李长生俯下身,轻柔地掰开向卉的手,抬手抚了抚她的眉,而后轻叹了口气,挪步走出的屋子。向卉在确认李长生真的离开后,悠悠睁开双眼,她知道李长生今晚要去见吴若冰。
如清风拂湖塘般恬静,如暖暖春意无微不至,以温柔作丝,为云拈花织下一张巨大的蛛网。待她陷入他编制的美梦,他便收网,抱着其他美人儿看着她死亡。
云拈花起身,将头纱、首饰、护指一一穿戴好。
蝶蓝教圣女的服装确实与中原武林格格不入。用艳丽的红丝绸做成的头纱一直垂到小腿肚,边缘一圈还用水滴状的金属加以点缀。用与头纱颜色质地相同的丝绸做成宽大的衣衫与开叉下裙。白色纯棉质地的上衫是系脖款式,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香肩。身上点缀着极具西域特色的金属制品,腰间还镶着一颗月长石。可蝶蓝教教众本就大多不是中原人,这样的服饰在他们看来才是最舒适不过的。
向卉照了眼铜镜,本欲出门,但又折返了回来,将饰品一一取下。她细细想过后,觉得还是该当初是怎么睡下的,现在就怎么出门。
天色已经不早,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夜市就要收摊,客栈也将打样。
向卉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内心感叹不已。这夜市原本只是她一笔带过的场景,如今身处故事中,不得不惊叹这个世界已经在她创作的基础上发展完善出了更完整的模样。但向卉无心观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今夜李长生会和吴若冰在夜市游玩,而后发生矛盾分开。白日里向卉和李长生幽会的小河边有座石拱桥,李长生负气离开后会去那里。
天空乌云密布,一些小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了——要下雨了。
当初她为了烘托虐恋情深的氛围,在李长生和吴若冰闹别扭分开后,安排了一场大雨,淋透了伤心的李长生。李长生会淋着雨一路走上了石桥,而后站在石桥上,俯视着桥下涓涓流水发呆。举着伞的吴若冰会恰逢时机地出现,心疼地上前为李长生遮雨。这是让李长生和吴若冰察觉到自己对对方心意的关键点,虽情尚不深,但一旦生根,便将猛长。
云拈花陪伴了李长生近一年,却抵不过吴若冰的一把纸伞。
这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大雨没有一丝丝前奏便突然滂沱,淋了个路人措手不及。好在街边尚有未歇业的店铺,不下一会儿,店内便簇拥着被淋了个半湿的行人。聪明的掌柜甚至已经吩咐店小二准备姜汤一一分发给入店之人了。
滂沱夜色里,向卉突兀的淋着雨走在大街上,红色裙摆拖在地上,染了一层泥泞,失魂落魄。她一身红装的独自走中大雨里,道路两旁店中躲雨的人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向卉一路向南,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书中的石桥,此时李长生正站在桥上暗自神伤。
李长生想得太出神,甚至未察觉到向卉的到来。
明明几个时辰前才说不会离开云拈花,此时却站在桥头为另一个女人黯然神伤。
向卉有些想笑。陪在李长生身侧的人是云拈花,可他看不见她,他的眼里只有吴若冰的倩影。云拈花是李长生用来垫脚的女子,是仅停留在嘴上的爱意,是时机成熟便可抛之杀之的蝼蚁。李长生哄骗着云拈花,让云拈花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一颗赤子之心。他便又如剥洋葱般层层撕开包裹着这颗真心的皮肉,最后余下满手鲜血和满地狼藉。
云拈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李长生一身红装娶她为妻的样子,但李长生唯一一次因她穿上红装,是在灭她满门的时候。那身红装,还是用她的鲜血染红的。
李长生对云拈花说着喜欢的话语,却将云拈花牺牲在所谓的大义之下,灭其满门。李长生刺向云拈花的那一剑,是最恶毒的嘲笑,将少女怀春的天真与美好尽数踩在脚下,狠狠碾碎。情话有多甜,背叛就有多伤。一字一句都像利刃,挑断云拈花的高傲与尊严,捅得云拈花千疮百孔,血流不止。那一句句喜欢,是毒药,是酷刑,是深渊,是云拈花不敢想起却又不能忘记的糖衣炮弹。
说谎之人就该下拔舌地狱。
向卉要李长生惭愧,要他真真切切地晓得云拈花的好,惆怅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