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念后悔了。
她不该说五点之前可以陪着胡胜男——陌生环境，身边又坐着陌生又讨厌的人，她只觉得度秒如年。
许是她抬头看钟的动作太频繁，对面的美甲师眼带惶恐的安抚道：“很快就好了顾客，再给我20分钟。”
“嗯。”
被人摆弄身体的感觉，哪怕只是手，宗念不喜欢。心底默默想着这事儿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有点烦躁，倒也不会把这份煎熬归罪在无辜的美甲师身上。
店长见宗念始终不太享受的样子，叫人送来花茶和点心，询问温度适不适合，音乐顺不顺耳。胡胜男摊靠在巨大的脏橘色沙发里，耳朵里袅袅乐声简直道出她心声：‘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
手和脚都被人照料着，由最初一点胆怯，到后来的安然，此刻她出神的想：宗念一个基础保养项目就要八百多，她手脚都做下来已经上了两千，这东西老家也有，商业街格子间里，她曾对着一个个无知的背影嗤之以鼻，十块钱一瓶的指甲油能擦一年，这群傻逼……
‘像我这样不甘平凡的人，你还见过多少人——’
“顾客顾客，您别攥拳，刚涂上的甲胶蹭脏手心儿了吧？”
胡胜男回神，低头看着手里三种以上的颜色。
这得重画了，但胡胜男心底丝毫不觉得抱歉，以一个决策者的角度去思考：就该这样，服务行业的人，即使错在顾客，也不该表现出丁点儿的不耐烦。
在女子养生会馆生生耗了三个来小时，宗念看着副驾处难掩喜色的胡胜男，“今天玩儿的还行吗？”
胡胜男垂下眼皮，总是想碰碰刚种好的睫毛，其实她想说太好了，但轻易的夸奖会显得人没见过世面，“环境还行，这家店你常来吗？”
宗念摇头，“平时没时间。”
胡胜男不疑有他，她家现在都要没了，还有时间保养就怪了，“我看你就抹了个透明指甲油，后来也没跟我一起做脸化妆。”
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被当个小公主对待，各种被奉承被服侍，嘴上抹的是视频广告里才见过的大牌唇釉，她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抿没了。
脑子里忍不住回放下午片段，“我还挺过意不去，合着一下午的时间都搭我身上了”
她跟宗念说的就是客气话，一般人的反应，这时候就该回一句没事儿，宗念不是这么说的，但她后半句特别对胡胜男胃口：“也就是你，换第二个人我不会等。”
胡胜男本能想到二姨家的小慧，徐斯明肯定要占大头，她肯定比不了，也不敢从徐斯明嘴里夺食。所以小慧才是她最大的竞争者，毕竟剩下的汤汤水水就这么点儿，她昨晚打听到二姨打电话叫小慧来了。
“弟妹，我今天玩儿的特别开心，我妈他们总让我去这个宫那个颠的看看，切，老人跟咱们就是有代沟，咱年轻人谁愿意看那些个老物件儿，要看哪些我也不用找你了，报个夕阳团更方便。”
宗念没接话，闲聊向来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另外，她其实觉得胡胜男口中的老物件挺好的，她就很喜欢。
“这都四点半了，你不是五点有事儿吗？要不你等会儿把我卸医院门口就行了，你不用上楼，赶紧去办你的事儿吧。”
“嗯。”
胡胜男偷偷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嗯嗯嗯的，说话这个费劲。
无奈拿人的手短，胡胜男没敢言语，她一下午花了宗念小四千，虽说很快就能成有钱人，但不代表此时此刻她兜里还剩钱啊。一个不小心惹了宗念不高兴，回头在找她平摊钱。
临下车，胡胜男没忍住问：“弟妹呀，店面的事儿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去看？”
胡胜男始终坚信宗念马上就要成穷光蛋了，几千块的小钱儿，她宗念可能花习惯了，所以不手软。但一个店面可不止几千块钱。
她都急的睡不着觉，是真怕不能赶在宗念家公司破产前拿下店面，“要不咱们明天去市区逛逛呗，遇见好的就扣下。”
车停下两三分钟了，宗念不回个准信儿，胡胜男心里越发没底。
“胜男姐。”
胡胜男好悬喊了声‘到！’，得亏是心脏早提到了嗓子眼儿，堵住了才没丢人。
“哎，弟妹，你说。”
战战兢兢的感觉，让胡胜男回忆起那些被工长叫到办公室批评的画面，紧张，心脏狂跳，连带着冷汗直冒，脑仁儿都跟着一起突突。
宗念望着前方‘金城市第一医院’几个大字，淡然开口：“及时止损才是成年人最高级的自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胡胜男不明白，心道她这是扯的什么屁话？！画画的人果然都神经兮兮的，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还说这些个没用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句话信息量特别大！
胡胜男兀自胆战心惊：差点儿就错过了这次机会，而正是因为自己开窍了，所以才能这么快参透天机：“弟妹你是怕我盲目扩张吧。”
宗念不置可否，胡胜男赶紧打保证：“我知道很多人失败不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成功，反倒是因为第一家店做的好，后来管理跟不上，加上加盟商门槛儿太低才拽了后腿。
“弟妹你放心，我话撂这儿，我肯定得把第一家店做到盈利回本才考虑扩张。”
宗念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胡胜男火烧火燎，恨不得抓耳挠腮，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她一咬牙，说：“弟妹你可能误会了，其实我最开始的意思也不是干让你出地方，赚了钱我肯定要给你分成的。我哪能白收你一个大店面呢？哈哈哈哈哈——”
胡胜男用干笑拖时间，计算着给宗念多少分成合适，可是越算心越疼：承诺太多不行，网红店的话一年盈利怎么也得好几百万。
“我给你分一成。”她心里疼得滴血，一成也是好几十万，不可能再多了。
胡胜男笃定她会一口答应，白赚几十万呢，这好事儿谁不乐意。而宗念此时的沉默……估计就一种迷惑自己的商业手段，想多分钱。
她一个人脑补了一出商战大戏，殊不知宗念就是单纯的溜号儿，因为刚刚脱口的那句：及时止损才是最高级的自律。
出口了才想起来，这话是狄科发给她的，是两人聊天界面的最后一条。
她当时没回是不知道怎么回。如今她是不敢回了，怕看到红框叹号。
沉默太久，胡胜男忍不住怀疑：“一成你嫌少啊？那两成吧，弟妹你想想啊，两成怎么着也得100来万，相当于你一个月什么都不做，躺家里白赚十来万，店里你不用操心，都是我和我妈……”
宗念打断她的絮叨：“我们五五分成，我找店面，你装修，日常经营你和大姑做，你觉着行，我这边找人拟合同。”
这话好悬把胡胜男气死，但生气的点不是因为五成‘天价’和让她出装修钱，而是因为宗念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她不喜欢，凭什么她始终都是退让的态度在商量，而宗念一开口就是要拍板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