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宫门大开,长长的队伍抬着棺椁走出来。
皇后表情依然冷峻,但眼睛是肿的,再好的水粉也遮不住;只是在经过我们的时候,抬眼瞥了一下。
十三什么话也没有说。
国丧。天下缟素。
我与十三沿着宫墙外慢慢走着。宫墙依然高而朱红。
我对他说,你差点就拥有了一个国家。
十三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停下来,抬起头,静默地望着宫墙。
我想上前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抬不起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如同被一团胶水裹住,停滞在了那里。
但又并不觉得惶恐害怕,仿佛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我看着十三背对着站在那里,衣襟再也不动;宫墙外的树枝被风拂过,此刻也斜斜地静止了。
就像是一幅画。
……
顾临安渐渐清醒。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瞎子的清醒不需要睁开眼睛。
周遭的气味并不熟悉,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是在哪里,便谨慎地摸索起来。
没有风和杂音,应该是室内;他的剑还在身上,但同时他也盖着被子;他躺着的地方柔软而温暖;外面的阳光应该很好,照得屋子很亮。
很亮。
顾临安愣了一下。
他刚刚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倒是看得见。他在梦里总是能看得见。
或许现在也是在梦中。他这样想着,便睁开了眼。
眼下似乎是一间卧室,清冷的风格,被褥都是酒店标配的冷白色;但明显又不是酒店,因着上面没有消毒水味,而是自家清洗的洗衣液味道。
房间很大,似乎是顺带着打通了客厅,客厅也是清冷的,落地窗帘都是大面积的白色,开了一半,冷静地垂在那里,地毯是大面积的浅灰,上面杂乱地散着些未上色的画稿。
最角落里的白色忽然动了一下——顾临安这才看清那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少年,穿着松垮的白衬衣,头垂得很低,坐在地上画画。听着他这边的响动,少年才转过来。
“你醒啦。”
少年站起身。他的发色不深,像是褪了色的黑;衬衣扣子掉了一颗,其余的都整齐扣着;下身穿了条肥大的灰色沙滩裤,小腿肌肉白且结实,赤着脚走过来。
顾临安想起身下床,又觉得非常乏力,做不了什么大的动作。
“新的模式还不成熟,需要时间恢复体力。”少年随手在空中一抓,便从虚空里扯了一张纸出来,手指随意地写了两笔,往身后扔去,这才走到了床边,坐下来,凑过脸去,充满探究地端详着顾临安,“眼睛比屏幕里更好看。”
“……谢谢。”顾临安满腔疑惑,却还是先礼貌道谢,“您是?”
“我叫长夜。”少年挪开了些距离,笑起来。他的脸长得很漂亮,秀气得像个女孩,只是在右边眼角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你觉得我的故事好吗?”
“什么故事?”顾临安心里隐隐不安。
“十三和十四的故事啊。”长夜在顾临安面前划了一下,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屏幕,屏幕里显示的,俨然就是十三望着宫墙的画面。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长夜点了屏幕一下,画面便倒退回去,直到切到学堂里,先生讲着晦涩难懂的场景,“你觉得有哪里需要改吗?”
顾临安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眼神复杂。
“客人总是喜欢把自己代入到一张好看的脸去,我就把你找来了。”长夜指了指自己眼角处的疤,“眼睛是酬劳。只是我也没想到有点难搞,还把自己弄伤了。”
“好在最后还是付清了。”他笑得人畜无害,却让顾临安生出一股寒意。
复明,对每个盲人都是最天大的喜事,但顾临安怎么都无法高兴起来。
他觉得危险。这种直觉是千年锤炼出来的本能;然而他又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他不能清楚地知道差多少,却明确知道,他远不是对手。
“你是谁?”顾临安看着他,又一次问道。
“我?”长夜歪了歪头,“我只是一个编故事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往地上看了看,突然又笑起来。
“有人来找你了。”他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我们的交易就到这里,顾先生;和你聊天很愉快,期待下次会面。”
他转身往反方向走去;随着每一步走远,这间屋子也跟着悄无声息地坍塌,顾临安甚至能感觉到震荡,和天花板掉下的粉尘;甚至连太阳也一同落下去,阴影慢慢覆盖上来;直到少年走回原来的角落,和整个世界的光一同消失不见。
但顾临安身下的床还留着。柔软而有余温。
这个黑暗寂静的世界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声音;随即整个世界又亮了起来。
长乐往空中扔了一颗发光的珠子。
“好神奇!”身后的小棕捂着嘴小声赞叹,“但是不应该谨慎低调一点吗?”
“傻乐恨不得跟他们决一死战,哪有心情谨慎。”修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从黑暗转到光亮里的时候,视线要经过一段时间缓冲才能适应;虽然修一的种族优势让这段时间缩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还是惊讶地发现,当她看清眼前的时候,长乐已经坐在一张床边了——虽然她不能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有张床。
“啊!果然是小顾哥哥!”小棕叫起来。
修一拉着小棕过去,在这个空当,她又经历了一次更惊讶的事。
“我很担心你。”长乐握着顾临安的手,认真说道。
修一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人。
但之后的事让修一的惊讶份额都感到不够用了。顾临安眼睛定定地看了看长乐,用他一贯的温柔语气,轻声说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他又抬头看了看修一和小棕,笑道:“你们也来啦……费心了。”
长乐的震惊程度不比修一少,她曾为了顾临安的眼睛费了不少无用的力气:“你的……眼睛?”
“已经好了。”顾临安点点头,突然顿了一下,又细细端详起长乐。
“你和他……好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