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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番外·醉

腥气扑鼻的血红,仿佛又多了些不同。

是谁的手臂?强健而有力,扣得那样紧,始终不肯放开。

她在侍女的扶持下坐起来,残留的睡意不肯退去,头脑滞重而模糊。

窗棂透进了阳光,她已许久不曾理会时日,拥着丝被发了好一阵呆。纤指按了按眉心,尽力让自己清醒,已记不太清是怎样破碎的梦,长时间的昏睡让人的心思无端错乱……

“翩跹。”一只温热的手拿下了细指。

她微微一惊,发现自己坐在中庭,前方的台上歌乐犹盛,舞姬的云水长袖飞散回弧,声声步步皆动人。

身边的男子温雅一笑,“困了?”

她低应了一句,黑白分明的眸子神思涣散,始终聚不起焦点,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想睡也无妨。”君随玉十分体贴,“要不我让他们散了?”

偌大的戏台下仅有两个人观看,确实空荡了些。

她略一摇头,支着颐又开始出神。

听着悠扬婉转的歌乐,她忽然问:“我来这里多久了?”

君随玉望着她,轻轻说了答案。她有些微的恍惚,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长的时日?随手取过盘中的瓜子一粒粒地剥,恍惚忆起一双深情的眼……

“……扬州的谢三公子,近日遇到了些麻烦。”不疾不徐的话语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君随玉犹如闲话家常,“不知哪里传出了他与魔教的干系,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

停了半晌,她拾起剥好的瓜子喂进嘴里,却辨不出是何种滋味。

“近几年,他一意扩张势力,得罪了不少人,眼红嫉恨的不计其数。此事一出,倒是给了旁人一个极好的由头,风口浪尖上怕是不太好过。”

“他……”

“他什么也没做。”话中蕴着一丝微妙的意味,君随玉淡道,“或许是无根流言应对不易,以他的处境也不便澄清,极易越描越黑。”

应该是有办法平息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自觉地蹙起秀眉,“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君随玉神色平静,“我觉得你或许想知道。”或者说,有人希望她知道,不惜以身败名裂的冒险来换取,不计代价。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身败名裂。”君随玉点了一句,便不再多说了。

美丽的脸庞陷入了沉思,幽暗的黑眸再无空茫之态。

轻瞥了一眼,君随玉微微笑了,也开始嗑起了瓜子。

“翩跹近日如何?”

“回公子,小姐遣人去南方后睡得比往日稍少。”她亲自处理一定不会出错,听及下属陈报的细则,手法巧妙得令人赞叹。但他想要的可不单单是这个,以那个人的能力,找到这里要多久?需不需给更多的提示?

翩跹的时间不多了,万一那人等不起……他无声地一叹,始终踌躇难定。

无论是服药用针,汤水进补,均是安之若素地听任安排,乖乖配合的表象下藏的却是对性命的淡漠无谓。她不在乎生死,只是给机会让他聊尽人事,稍补愧疚而已。这样冷的性子,除开扬州的那个人,世上哪还有能让她牵念不舍的?

但依那一方的家世,他真能抛得开?她的情形又是如此之差,弄得不巧反而……虽说谢云书看来也非薄情之人,到底难料。

“霜镜。”

“属下在。”

“去认认扬州谢家的徽记,若今后谢家三公子来寻,你一切听翩跹安排,事后再禀述即可。”

“是。”

或许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谢云书,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朦胧的光映入眼瞳,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能辨出清晰的影像,手扶着想撑起来,身体却异常沉重。床边的人感觉到动静,立即俯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

沉静的面容隐约紧张,让她稍稍诧异,不等想清缘由,绵软无力的恐慌压过心头,瞬时想起了一切。

思绪霎时间被抽空,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翩跹?”扶起她半坐半躺,白得一无血色脸颊令他心惊。眼看着雪额渗出了细汗,他担心地问:“你……感觉怎样?”

黑瞳呆滞良久,终于微微一转,对上了他的眼。

空如一物的虚无,冰寒彻骨的绝望。

“……翩跹。”掌心又湿又冷,他愈加用力地握紧。

她任他扣着手,没有一丝表情,不哭不动,不悲不喜,死一般沉寂。

“翩跹!”君随玉只觉嗓子发干,险些失声。

昏昏沉沉,混沌不清,眼前浮着一双焦灼的眼……是谁在唤?好像很担心,迫得她似乎必须说些什么。

“……水……”

真的很渴,为什么觉得这样渴?仿佛在沙漠迷路寻不到水源一样难受至极,渴得几乎要发疯。如果不是饮了沙鼠的血,她一定已经化为烈日曝晒下的干尸,是幻觉吗?嘴里开始有了血的味道,又腥又咸,咸得发苦,意识变得飘忽。

“别咬!”君随玉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松开,一缕鲜血从失色的唇边渗出,心底涌出无边的恐惧,“翩跹,放松,别伤害自己。”

他一边扣住她,一边头也不回地厉声命令:“水!快!”

那个人一向沉稳,怎会这样慌乱?

模模糊糊地感到诧异,天青色的瓷杯已被捧至眼前,她伸手去接,小巧的茶盏竟然这样重,重得她拿不住,眼睁睁见杯子坠落下去,在厚软的地毯上滚了几滚,一杯水全数泼洒。

屋子里死一般寂。

她的手……愣愣地盯着被茶水泼湿的指尖,她吐出两个字。

“出去。”

身边的人僵了片刻,拾起茶杯默令众人退了出去,无声地掩上门。

“公子……”霜镜很是不放心。

君随玉苍白着脸,一摇手,屏息静气听门内的动静。

良久,屋内传来沉闷的坠响,霜镜想冲进去,被君随玉挥手止住。

“小姐她……”

“她在试自己的腿。”君随玉盯着漆扉,仿佛要穿透绵纸瞧见屋内的情景,“别去,她不希望被人看见。”

隔了许久,再没有声息。

他推开门,独自走入,将伏在地毯上的人抱回床榻,虚乏的身体如蚕茧般蜷缩。

整整半月,她不曾说一句话,没有半分表情。

傅天医每日替她施针固脉,调经理络,再不必整日昏睡,却泯灭了所有生气。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吵嚷,好过没有眼泪,没有责问,没有一字怨怼的衰颓。

“翩跹。”

她张开嘴吞下一勺羹,暗淡无光的眸子毫无反应。

“今天有没有感觉稍好?傅天医说你的手应该可以握杯了。”

如过去的十五天一般沉默。

“他说你的情形比预想的好,再过数日即可试着行走。”

垂落的眼睛凝视着摊开的掌心,使尽力气也只掐出极浅的印痕。

心中一恸,君随玉稳了稳神,“谢三公子日日请见,昨天险些动上了手。”

长睫微微颤了一下。

“他要见你,看来已经沉不住气。”

仍是一无反应,他继续说:“再过些时日,他势必硬闯,不过纵是武艺超群,闯进来也非易事,我已下令提高警戒。”

良久,空荡荡的眼瞳瞥了一眼南方的天空,终于道出了半月来的第一句话:“……把消息传到扬州,谢家会想办法让他回去。”

“你来西京我很高兴。”举杯一敬,主人道出了开场白。

对面的男子仰首一饮而尽,诚恳地致谢道:“谢谢你如此费心地照顾她。”

“她是我的至亲,应该的。”放下玉杯,他的声音沉下来,“可惜找到得太晚,早知在魔教……”

静了静,谢云书低叹,“拦不住的,许久之前她已决定复仇。”

“我一直在想该不该让你们见面。”君随玉绝少犹疑,这次却不敢妄动,“她的身子很差,比你所知的更糟,这几年几乎是睡过来的。”

“至少她还在。” 谢云书吸了口气,“我很庆幸。”

“你为她愿做到哪一步?”话入正题,君随玉的目光挑剔得近乎苛刻,“当君家的女婿可没那么容易。”

“只要不违家训,什么都行。”谢云书坦然对视,“你不是拘于礼法的人,我知道你不让我带她走,而是执意将她嫁入谢家,必有缘由,但请直言。”

“你放心,我不会令你在家族中为难。”温文的脸庞高深莫测,“此事对翩跹与谢家可谓两利。”

“我相信,不然你岂会此时才言及。”分明是算准了他不会拒绝。

“原本该我去办。”敛去肃容,君随玉淡淡一笑,“但那里太远,以我势力绝非短期能奏功,翩跹等不了。”

“我既是她夫君,自然该由我尽力。”

君随玉注视着那双从容沉定的眼,“我很欣慰,她果然没有选错人。”

以两家南北对立的形势,他问也不问便应承下来,内蕴的深情教人动容。

“我明白你是真心待她好。”不论外传如何,君随玉对她的爱惜毋庸置疑,再怎么心机重重也断不会利用她谋划私利。

被一个女人拉近距离的两名男子对答数语,均生出了相惜之意。

“当年在扬州,我就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而今又近了一层。”谢云书微笑戏语,“我不介意你做我的大舅哥。”

君随玉莞尔,忽又提醒道:“她可不能再耗一点心力了。”

“她不会再有任何需要费心的事。”

“我还是不放心。”

“你尽可多挑些亲信作为陪嫁,谢家那边由我来办。”要娶她,却不意味着让她全无力量,他已有准备压下一切滋生的非议。

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一杯,默默饮了好一会儿。

“有些事我想问你。”君随玉开口。

谢云书抬眼,眸光闪亮,“我也是。”

“我没资格问她,又很想知道。”君随玉笑叹了一口气,颇有无可奈何之色,“所以只好问你。”

谢云书也笑起来,“有些事我探过多次,她总不愿提,大概也唯有指望你了。”

“那就来个交换吧,你告诉我她这些年怎么过的,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变了现在的样子。”君随玉望着廊柱上几处早年的刻痕,“我告诉你二十年前的她。”

冷峻的眼眸忽然柔下来,静忆了片刻,谢云书开始低诉起过往,似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说起迦夜的点点滴滴,说起多年前的殿上初会、第一次随行出山,说起她冰冷无情的表象昏迷之后的脆弱、从来不曾温柔的双瞳,说起勾心斗角的教内廷争,汹涌险恶的倾覆之危、觊觎窥探的众色目光、终年陷身的阴谋暗算……深埋在心底的种种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或许是因为酒,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人因了然而微红的双眼——这个人和他一样心疼,心疼那个在深黑的逆境中艰辛辗转的人,能明白她的好、她的难,她的坚忍不易、她钻石般璀璨的光芒。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她曾经面对的是怎样深重的绝望,那一只脆弱的蝴蝶,是用怎样的毅力飞越了沧海。

一个又一个空坛被抛下,他们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酒入胸臆,化作了摧人脏腑的苍凉。

他想,他是真的醉了,醉到看见以深谋难测闻名的君府公子潸然落泪,醉到两人击掌为盟,约定征伐琼州,醉到倾心爱恋的人儿,怨嗔地替他擦脸,执起一缕青丝掠过鼻尖戏弄……

果然是醉了,这个梦真好。

番外·妹妹

青碧如茵的山坡上,色泽鲜亮的蝴蝶鸢低低地飞,随风起伏,摇摇欲坠。小小的人儿边走边跑,一味地用力拉扯,没多久线断了,飘飘荡荡的纸鸢落到眼前,被他拾了起来。

管家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雪玉似的小人儿,黑亮的眼瞳带着婴儿一般的蓝,怯怯地望着他,又回头看看远方树下的人。他知道她想要,瞥了一眼手上软塌塌的纸鸢,却偏不想给。

父亲每年经常外出,皆驻留在这里,为了远处那个女人而忽略了西京的家。

这是父亲的另一个家,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和眼前的这个小人儿。那个女人为父亲深爱,百般呵宠,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早已有妻有子。

正是为此,母亲才永远不快乐。

父亲对母亲极好,温和有礼,相敬如宾。除了远行,从不违逆妻子的心意。旁人都艳羡赞叹,却不知既是尊重也是愧疚,唯有他明白母亲寂寞容颜下的哀伤。

那一日,母亲携他远行,去往山明水秀的扬州城。明白丈夫的心无可挽回,母亲放下了最后一丝尊严,带上爱子远赴扬州,接那对母女回西京。

母亲已经隐忍到几近卑微的大度,或许唯有如此,才能留下丈夫外出的脚步。

精雕细琢的华邸,饰物摆件样样精致,许多十分眼熟。主人访友未归,主母不期而至,管家惊惶而尴尬,到底不敢违拗,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不该存在的女人,还有……他一点也不想要的妹妹。

粉白透红的脸犹带薄汗,童稚的笑颜很甜,甜得让人心情愉快。

“叔叔,纸鸢是我的。”

管家咳了几声,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禀夫人、少爷,翩跹小姐没见过外人,只会对年长的叫叔叔、姐姐。”微带窘态地解释了,又哄着女孩,“该叫哥哥。”

“哥哥。”女孩脆生生地改口,十分乖巧,“谢谢你帮我捡纸鸢。”

“我才不是你哥哥!”怒气憋在胸口越来越盛,男孩的手指不由得用上了力,一声脆响,纸鸢的竹篾断了。

女孩呆了一下,圆亮的黑眸立刻变得湿漉漉的,透明的水珠将坠不坠地噙在眶中,委屈而畏怯。

管家心疼不已地代为求情,“纸鸢是主公亲手制的,小姐非常宝贝。”

“翩跹。”

宛如玉石相碰的悦耳清音,一个雪衣女子柔声轻唤,脸色微微发白,略为惊疑地美目扫过来,他只觉呼吸都窒了一窒。

母亲也是个美人,但与这个女人却无处可比。不染纤尘的清丽慑人心魂,仿如月下垂落的霜华纯净无瑕,难以描摹的丽色扑入眼帘,他忽然想起书中所载——倾国倾城。

“娘。”女孩转而扑进了香软的怀中,“纸鸢坏了,叔叔凶。”

女子轻轻拍了拍,“翩跹乖,下次娘给你做一个更漂亮的。”

“我要爹做的。”女孩汪着两眼泪,“爹做了很久的。”

他冲口而出道:“那是我爹做的,弄毁了又怎样?”还欲出言讥讽,母亲却按住了他的肩。

素颜蓦然惨白,瞧他的眼光越来越奇异,又望向他身后的人,最终落在了管家身上。管家左右为难,许久才点了点头。

“娘!”女孩被勒得发疼,一时忘了抱怨。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母亲的声音很轻,低头推了推孩子,“玉儿,带妹妹去那边玩,娘想和这位……夫人说说话。”

“娘。”女孩觉察到大人们神情有异,抱住腿不肯动。

美丽的眸子僵了半晌,母亲木然俯身哄她道:“翩跹去和哥哥玩,娘一会儿就来。”

母亲一个人在说,那个女人默默地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样纤弱的柔美,似乎和下人们所说的狐媚模样不是一回事。

手被牵动了一下,他低下头。

小丫头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拖过了纸鸢,试着将扭曲的纸鸢抚平。可惜笨手笨脚的,非但没能让纸鸢还原,反而皱得更厉害。

“不是这样。”他实在忍不住,略略抻平修整,用随身的小刀劈了一根木片嵌入替代,勉强恢复了原状。想再放飞起来怕是不能了,父亲做纸鸢的手艺实在不佳。

欢喜地看了又看,小丫头随即忘却了前嫌,高兴地讨好,“哥哥真好。”

甜软的童音天真无邪,他再不忍向她发火,闷闷地哼了一声。

大大的眼睛好像瞧出他仍有几分不悦,溜溜转了转,红润的小嘴一翘,忽然唱起了歌。

那歌声真是动听。

听不懂是什么调,柔脆如清溪涌动。粉嫩的小脸甜笑着,引着一只路过的小鸟跳上了细指,彩色的尾羽拂在幼细的手上,丝毫不怕人的亲昵。

奇异而自然的影像宛如印在心上,历历清晰在目。许多年后,他还能想起那天明亮而灿烂的阳光,日影中浮动着木叶清香,渴望亲近的明眸稚气羞怯地窥看,那是他的……妹妹。

小丫头爱不释手地拨弄着竹蜻蜓,乖乖坐在一旁,甜声说道:“哥哥做得好有趣,希望上课也能带进去玩。”

假如将她们接回西京,爹便不会再出门了吧?

“你在习字?”

小人儿点点头,不无得意之色,“本来还要学琴的,不过我把先生气走啦。”

看她洋洋得意的模样,他忍不住疑惑,问她:“爹没骂你?”

“娘骂了我几句。”女孩吐吐舌,张开细嫩的十指,“爹才不会责怪,我跟他说指头磨得好疼,爹就不让学了。”

父亲从不放纵他的课业,日常要求甚严,竟对这小丫头如斯娇惯,听得他心头极不舒服。呆了半天,一回神才发觉小人儿躲到了树后,用一截树枝埋头挖土,不一会儿弄了一身泥,襟袖脏污不堪,他不觉皱起了眉。

“你在挖什么?”

她嘻嘻地笑,也不肯说,挖了好半天终于露出一个圆坛。

“这是什么?”叩起来声音沉沉的。

“娘酿的酒,说等我出嫁的时候才能喝。”女孩费力地揭起封盖。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挖出来?”他似乎听过南方有这种习俗。

“娘说要等十几年呢。”稚嫩的口气充满遗憾,脏兮兮的手在丝衣上擦了擦,从领口扯出一块碧玉,一把丢了进去,“到时候她和爹都忘了。”

“你!”来不及阻止,他一时气结,“这又是做什么?”

“翩跹的玉在里面。”小人儿抓起泥土糊上封口,颇为得意地笑,“这样,我多久都记得。”

“玉丢了爹会骂你。”同样的玉他也有一块,岂会不明白它的重要。

“爹最好了,从不生气。”女孩一点也没被他的威胁吓到,“我才不怕!”

弄丢了家传的玉佩,父亲脾气再好也定会发火,这有恃无恐的小丫头未免过度自信。他突然很想她尝点苦头,便忍下了不再说,看着她一把把撒土填埋,封紧拍平,将翻乱的草皮踩实。谁也不会想到树下的酒坛中沉着一块不见天日的美玉。

远方的人谈了很久,他们也玩了很久。他替她折草摸鱼,上树捉鸟,听她抱怨复杂难写的名字;她问着他围墙外的一切,满怀新奇向往。

牵着母亲的手,他远远回望。

一身泥土的小人儿被雪衣女子搂在怀里,仰首望着近乎透明的素颜,似乎异常慌乱,她知道了?也许她们很快会迁至西京,与他同住一个檐下。

他想再听听她的歌,也许还会陪她玩,虽然任性,但是很可爱。

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

许久以后他才知道,第二天那个女人便永远离开了扬州,带着他仅见过一次的妹妹,无声无息地隐去。

回来的唯有父亲一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头的黑发白了一半,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再也没有昔日的昂扬洒脱。

父亲没有出言责怪母亲一个字,依然对她极好,从此不离长安,只是再不曾有笑容。

直到母亲离世,憔悴的父亲望着灵位出神,他才有勇气问:“爹……是不是怨娘不该去扬州?”

父亲沉默了许久,第一次谈起往事。

“你娘是个好女人,虽是郡主之尊,又承皇命下嫁,却温良贤淑,贞静明理,是我对不起她,没能给她幸福。”

“为什么?”

“是我的错,我害了两个女人。”父亲喃喃犹如自语,已瘦得不成样子,“我该知足的,清乐那么好,嫁给我以后处处体贴,是最完美的妻子。”静了静,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我遇见她的时候就知道,我没有资格要她,可……我真的想时时和她一起,永远不分开。”

“爹可以把她带回家,娘已决意接受……”

父亲疲惫地摇了摇头,“……她是南越苍梧国的公主,那一族的人非常骄傲,纵然只剩孤身一人,也绝不可能屈身做妾。我知道,不管她再爱我,也不会委身于一个有妻室的男人,所以我说了谎……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母亲的灵牌前,一直被他敬若神明的父亲……竟然放声痛哭。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见父亲的泪。

那时候,他才发现父亲藏了多深的痛苦,受着怎样的煎熬。从那以后,父亲偶尔会提起一些过往,像是提醒又像交代。

翩跹是七月初八的生辰,喜欢荷花,口味偏甜,做事不甚有耐心,但天资聪颖,能过目不忘。

翩跹的容貌极像她母亲,长大了必然是个美人。

翩跹有可能学武,那般出色的美貌,很容易引来麻烦,但愿她不会武功,平安快乐地生活在某处。

万一她的功力超出了常人,必是练了南越的秘术,非常危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父亲说不下去了,凄怆的目光哀痛难抑。

待他一天天成长,父亲也日渐衰弱,终于病倒,药石无效。他知道,父亲一直在等这一天,从多年前的那一日起,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生命的最后一刻,清瘦的脸庞忽然现出微笑,直直盯着门口。

依稀是当年跃马长安的贵公子,纵蹄踏青觅山水,偶于密柳繁花处惊鸿一瞥,从此魂梦相系。父亲笑得越来越深,犹如春风少年脱了羁绊,一洗多年的沉抑。

空无一人的门仿佛有风掠过,帘幕微微一动,复归静止。

十六年的苦寻,几度绝望。

父亲将扬州的别业整个搬到了西京,一草一木,一模一样,还有那只放在床头的竹蜻蜓。唯独少了那个折断的蝴蝶鸢,据说是母女俩离开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翩跹应是双十年华了,或许早已嫁作人妇,不知哪家公子消受得起,活泼淘气,娇痴任性,大概过得平静而幸福。

那一定不是她。

那个女孩太过清冷,无时不在戒惕防卫。十三四岁的年纪,目光却苍凉淡漠,身上有种极危险的气息。他隐约有些失望,这一趟远赴扬州,想是又找错了人。

谢家三公子谢云书,也是个奇怪的人。

人品相貌皆无可挑剔,难得的俊才,独独感情上受人指摘,任谁都能看出他与那女孩的不寻常。坊间传闻其癖好奇特,对象又是那般不寻常的女孩,确是耐人寻味。

她不会是翩跹。不论怎么看,没有一处能与当年的孩子联系起来,但所有的一切却证明了一个事实——她确实是翩跹。

寸光、蝴蝶鸢、超乎年龄的武功、永不长大的身形、魔教里的雪使、玉坛中的女子骸骨……

棺中那毫无血色,惨白如蜡像的人——翩跹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他以为她过得很好,没人会忍心错待那个可爱的小人儿。她该无忧无虑地笑闹,而不是全无生气、一身狼狈、平静淡漠地迎接死亡。

翻开一件件塞外传来的密报,有如盘点她一路足迹,仿佛赤足行过漫长的荆棘地,每一步都鲜血淋淋。那般危险的秘术被她练至巅峰,他能猜到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她记得蝴蝶鸢,袖中隐着的正是寸光,却矢口否认,一意割裂所有过往。她真的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曾经是谁,不在乎是否还有亲人,淡忘了身份,抛却了名字,也舍弃了未来。

过去所经历的种种,他不曾问过她一个字,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过问,甚至没资格要她废去武功,配合傅天医施药行治。

他见过她反噬折磨的情景,绵延漫长的痛苦折磨至极,她却始终苦挨,沉默、隐忍,一声不响地承受。父亲放在手心呵疼,连练琴都舍不得让她疼的心尖宝贝,在大漠无情的风霜苦寒下,再也不会流一滴泪。

假如可能,他想倾尽一切,赎回她十六年的光阴。他骄傲、美丽,在寂寞孤独中挣扎着活下来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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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都上海每天有多少人带着希望和憧憬来这里寻找梦想和爱情就有多少人带着失意和失望离开这里岳子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城青年因为他的善良他在这里放走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他的善良他也在这里收获了爱情因为他的善良他在这里收获了友情因为他的善良他也在这里遭到了背叛他是这个社会最普通的缩影他也是上海最幸运的宠儿
  • 我脑中有一颗时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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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珠子让他可以在修真界和现代都市来回穿越。但修真界太危险了,于是他一边偷偷地在修真界收集资源,一边回都市偷偷地修炼。可问题是:修真界的低阶物品在现代都市都算宝物,而都市中有什么东西能拿到修真界去卖的?各位大佬,在线等,很急的!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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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纯禽老公,撩够没

    纯禽老公,撩够没

    和恩爱多年的男友终成眷属,初夜缱倦缠绵,醒过来之际,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俊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便被名义上的丈夫无情“休掉”,成为千夫所指的劈腿女魔。然而下一瞬,毁她清白的男人步步紧逼,主动要求为她“负责”。当他欺身而上,将她抵入墙角之际,她愤怒低吼,“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毁我的恶魔?为什么要爬上我的床,毁了我的清白?”他牵唇一笑,“不,我是上天派来宠你入骨的天使。”从此,他们为恶魔和天使的理论“大战不休”。最终,累瘫在大床上的女人无奈低喃,“老公,撩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