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父白晃晃地趴在自己的身体上。
因为折容的单衣被窗户上的钩子勾住了,他落下的时候,人倒下了,衣服还挂在窗户上。
悦己微微脸红,略显尴尬地闭上了眼。
折容惊得面具也差点落下。
他立马站起身子,将身子重新裹好,好整以暇地咳嗽了两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悦己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从地上站起,为今之计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可是折容突然笑了,笑声斐然。
“悦己徒儿,方才也看到了。为师长得如何?是不是举世无双?”
悦己面容抽搐,一句话未说,逃似得跑远了。
想来此行委实吃亏的很,师父的真面目没有看到,反倒被调戏了。
悦己只觉无趣,倒在躺椅上,晒晒太阳。
苍月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先生连沐浴都戴着面具,他是多怕人瞧见他的面貌啊。”
“我听说书的先生说过,戴着面具示人,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哦?哪两种?”
“首先,此人相貌丑陋,不敢让人看到他的面容。其二就是此人脸上雕刻着藏宝图或者绝世秘籍诸类的不可告人的纹身。”
“先生一直说自己绝世之姿,想来应该不会是第一种可能。”
“这不好说,常言道凡人自恋什么,往往缺的就是什么?”蓝日摸着下巴笑道,“先生总说自己比望春楼里的姑娘还要好看。我看定是假的。”
“你不怕我将这话说给先生听?”苍月狡黠地笑着。
“你若不想知道先生长得什么模样,你就尽管去说。”蓝日眼珠子一转,脑袋瓜难得聪明地开了窍。
“你这心眼不缺了,便开始缺德,得了,有什么好办法吗?”
好办法?
悦己凑着耳朵,听了听。
“我打算以身试险,去把先生的面具扯下来。”蓝日拍着胸脯,誓要将满腔壮志凌云全部抒发出来。
“如此我就静候佳音了!”苍月抱拳给予诚挚地送上祝福。
看着两人天真浪漫的模样,悦己越发觉得好笑。
若是师父不想让人看见他的面目,又怎会留下破绽让他人去钻呢?
至于方才之事,她还真是大意了。
二人计划的行动是在吃晌午饭的时候。
蓝日趁着给折容夹菜的空档,用手将他脸上的面具一扯。
但随即蓝日和苍月就的当场石化了。
悦己仰着脖子,朝着折容望去。
果然。
被扯下面具后的那张脸上还有一张面具。
折容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将碗里的鱼肉夹了出来,重新放在蓝日的碗里,叹了口气道:“日后不许吃鱼。这东西不营养。吃多了会眼瞎。”
蓝日猛然醒悟过来,看着碗里的鱼肉,低着头,应了一声,扒着饭再不说话。
悦己看着折容那张新面具。
突然也来了兴致。
她的动作很快,在取下那副面具的时候,特意睁大了眼睛。
但是毫无意外。
面具后还有一张面具。
“悦己徒儿,你怎也学的那般调皮。”折容无奈地放下筷子,口中似有万般难言之隐,嘴唇蠕动良久后终是冒出一句让所有人的无语的话。
“为师怕摘下面具后,闪瞎你们的眼。故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才戴上面具以敛光彩。”
悦己早已习惯,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热气腾腾的茶。
折容似乎很不满悦己这番无所谓的表情。
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地看着各位,严词厉色道:“既然你们不怕眼瞎,那我便摘下面具,让你们看看。”
因折容极少这般严肃地说话,大家自然以为庐山真面目在今日就会揭开。
悦己也好整以暇地把眼睛往他这边凑了凑。
折容极享受大家这般充满新奇的目光。
他缓缓将手挪到面具上方,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他揭开了面具。
只见一张完整的脸露了出来。
蓝日睁大着眼睛,不敢忽一口气,半晌过后,他才震惊道:“隔壁老王!”
苍月已经感觉喉咙不能呼吸了,她心目中的完美仙人之姿的先生竟然长了满嘴的胡渣。
悦己看了一眼,随后撇过脑袋,直起身子,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悦己徒儿?”
“师父,玩够了就早些歇息吧。”悦己脚步不停,遥遥答道。
“真是无趣,太过聪明始终不好。”折容叹息一声后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迅速戴上面具。
苍月和蓝日看的下巴都要掉了。
原来那张隔壁老王的脸是一张人皮面具!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方才折容动作快得让他们看不清,更不要说人皮面具后那张真实的脸。
“先生,您这是好生无趣啊。”苍月揉了揉眼睛,一脸哀怨地走了。
方才她一直以为折容会露出真面目,故一直没舍得眨眼。
“先生,隔壁老王也会不高兴的。”蓝日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走了。
看来大家都生他的气了。
折容学着蓝日的样子,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先生,隔壁老王也会不高兴的。”
随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拥有天人之资,每天还要遮丑似的遮住这张脸,我也很生气啊。”
尘生走在路上,看着执手轩那处高墙,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就是和悦己在这里掷酒坛的。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形成好看的弧度。
为何每次见到她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他们前世真的认识吗?
想到此,他再次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带了些许自嘲。
酒坛?
对了,他记得那张写了纸条的酒坛子就落在了这附近。
就算是摔碎了,变成碎片也不会长脚跑掉。
可是他找了许久都未发现。
就在他放弃寻找,正要离开之时。
身后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剑眉一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那肩膀上的手。
一个完美的过肩摔。那人没有挣扎就猛地摔倒在地。
“啊。大师兄你……”
尘生凝神细看,才发现那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是自己的小师妹……妙生。
“妙生!怎么是你!”
他大惊,连忙扶起她。
“不是我,还会是谁啊。”妙生扶着腰,踉跄着直起身子,一脸怨气地朝着尘生的挥了几拳。
尘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妙生,不是和你说过,我的肩膀不要随意去拍。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妙生支支吾吾地开头道:“我,我见你许久都不回来,所以就出来找你,结果一来到这里,就看到你在这附近鬼鬼祟祟的。”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道:“你在这里干嘛?可是在找什么?”
尘生眉头一紧,随后渐渐舒展开,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虞兮娘娘,结果她没事,所以我真准备回去。”
妙生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继续问道:“那大师兄,可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尘生说完就转身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妙生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道:“说谎的本领真是越发高了。”
她的五指紧紧捏在一起,然后摊开,一张褶皱的纸团展现在她的手中。
纸团被一点一点地摊开。
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再次让她的心蒙上一层阴影。
大师兄,我没有时间等你了。
她的眼神如同冰上燃烧的火,深邃而复杂,但不变的是依然光亮如闪电。
方才只要他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他就能够发现她。
但是没有。他的眼中只有那要抹烈焰色的倩影。
呵呵。她笑的苍白无力。
那将身子包裹在黑色长袍下的男子却仿佛比她还开心。
她犹记得他抬起头的时候。
一片漆黑。
除了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周身没有一处不是黑色的。
“你是谁?”她警惕地看着他。
“你可以叫我黑袍。”黑袍男子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世界,空灵夹杂着诡异。
“你抓我想干什么?”她知道此人高深莫测,武艺高强,如果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怕是早就杀了自己。既然只是抓了自己,定是有别的目的。
果然。
“我不会杀你的。”黑袍背过身去,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姑娘家的秘密?”她嗤笑。
听到了她的揶揄,他不怒反笑道:“空。”
他只说了一个字,她却闻言变色道:“你,你怎么知道。”
她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开始喷张起来,那是一种威压。来自于这个男子的威压。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大口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说了,你可以叫我黑袍。”黑袍男子袖子一挥,威压立即消失,他转身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也知道你终其一生想要什么。既然我们的目的在某些程度上不谋而合,那我们为何不选择合作呢。”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她松了口气道。
“我不喜欢威胁人,你可以选择拒绝。”黑袍大笑一声道,“我只需要心甘情愿的人。而你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沉思片刻后,蓦地抬头望着他道:“你想要怎么合作?”
“我会让我的人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听完你可以自行选择,放心,我绝不会伤你的性命。”黑袍人再次拂袖一挥,只见一人缓缓走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黑袍口中的竟然是他。
即便如今回想起来,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她没有立即选择那个答案,但是当她看着尘生的背影时,她突然明白了。
她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一个女子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挥霍?
她想起那些过往,值不值得这个问题终于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终于还是将那张纸捏成了一个球,塞进袖子里。带上笑容追着尘生的步伐而去。
尘生刚到自己的屋子时就被南宫末身边的小乔子带走了。
“大人,皇上召见,跟小的走一趟吧。”小乔子恭敬地行了一礼,两根眉毛仿佛是解不开的愁绪狠狠纠结着。
“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急着要见大人您。”小乔子走得很快,尘生对着妙生嘱咐两句后,也不耽搁,立即跟着他离去。
达到寝宫的时候。
尘生看着那些陈旧的房屋配置,也微微吃了一惊,但却没显露在脸上。
南宫末此时已然能够坐起身子了,他见尘生要行礼连忙摆手道:“爱卿,不必多礼。”
“皇上。”尘生并不会说什么阿谀奉承的话,此时只好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一边。
“爱卿,可知朕为何要传你觐见?”南宫末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微臣已经发现了无妄的所在。只是让他跑了。还请皇上治罪。”尘生跪地道。
“不是这个。”南宫末摇了摇头道,“眼下有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朕要嘱托给你。”
“皇上请说。”
“朕自知活不了多久了。朕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说到这儿,南宫末的神色委顿下来,声调也变得苍老了许多,“朕想把太子托付于你。”
托付?
这是何意?
尘生猛地抬头,望向那双漆黑的眸子道:“皇上,这是何意?”
“朕死后,你就把念鱼带走。空空山也好,天涯海角也好,只要远离长安,远离皇宫。去哪儿都无妨。”
携未来的皇帝逃跑,那可是死罪啊。
尘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道:“太子走了,这江山社稷谁来掌管?”
南宫末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道:“谁想当,就让谁当。”
如此儿戏的一句话。
就这般说了出来?
尘生简直不敢相信那坐在床榻之上的人是当今人人称贤的皇上……南宫末。他嘴唇蠕动了良久,可最终还是一句话未说。
南宫末却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大笑了三声道:“怎么,觉得身为皇上的我不该这般说?”
尘生低着头,仍旧一言不语。
“我也不想这般说啊,可惜我要死了。”
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一句叹息。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句话他说得极小声。饶是听力极好的尘生也没有听到。
尘生微抬起头,看着南宫末道:“那虞兮娘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