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似乎察觉到了某人炙热的眼神,她斜眼瞪着把自己视为瘟疫的尘生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尘生面容抽搐,一本正经地说道:“悦己姑娘,说好的十丈。”
明明就是怕自己再喷茶水,果真是个有趣的道士。
悦己不动声色地起身,朝着一处院落走去。
“你要去哪里?”尘生问道。
“尘生大师,无需一遍遍重复自己是智障,我会烦的。”悦己脚步不停,遥遥答道。
尘生沉着脸道:“悦己姑娘,还请别拿在下寻开心了。”
见虞兮不再说话,他转身看了一眼摇椅上的虞兮,这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莲花池里的莲花已经凋谢了。
看来夏天已经过去了。
悦己去往的地方,应该是虞兮此时所在的地方。
虞兮的伤经过一个夏天终于好了。
只是自那次被南宫初吻过之后,她便极少见过他。
想来他这样的人也是因为不好意思吧。
虞兮并未因南宫初躲着她,就伤心难过,反而她脸上的笑意越发多了。
她坚信只要等的时间长,南宫初的眼里会有她的。
终于那个她以为的日子到了。
南宫初穿了件崭新的玄色袍子。虞兮记得这件袍子是她亲手做的,可是她明明记得南宫初早就将它扔了,可今日为何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但是南宫初并未给她时间思考。
他拉着她的手,来到了那棵柳树下。
南宫初确实不适合笑。他虽然长得俊俏,但是龇牙咧嘴地笑却不是他所擅长的,更何况还是装出来的。
悦己此时真想把怀里的镜子拿给南宫初好好照一照,伪装一流的王爷难道不该敬业一些,去伪装一下笑意吗?
可惜这是幻境,终是轻笑一声道:“你觉得南宫初爱上了虞兮吗?”
尘生从未经历过情爱,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看着南宫初不好看的笑容,停顿了片刻说道:“应是喜欢的,不然为何吻她。”
说到“吻”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的脸又红了。
虞兮却不这样认为,那样假的笑意当局者……虞兮看不出来,难道她这个局外者还看不真切吗?
果然虞兮沉浸在那样勉强算的上是笑的笑意里,不能自拔。
她梦里全都是南宫初对着自己笑,如今得偿所愿,哪里能看得清他是否是真心。
“听说你极爱来这里赏景,我便让园丁重新修葺了一番。”
南宫初温柔的话语像极了黄鹂鸟的歌声,一遍一遍在她柔软的心上播撒着爱的种子。
她看着溪边的柳树被重新种好了,周围还种上了她喜欢的虞美人。
南宫初确实是花了心思。
虞兮紧紧靠在他的怀里,原来他的心是热的。
“南宫初,我毁容了。”她流着泪水诉说着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是我的伤的。”南宫初眼神变得虚浮,似乎在回忆那日的画面。
就是在此时他们站着的地方,他亲手毁了她的容貌。
只因婉兮死了,她的脸长得像她,就不该好好活着。
悦己微微咦了一声,她以为虞兮是从来不在意相貌的。
“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喜欢人的面前。”
听着这声熟悉的声音,悦己蓦地转身,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解道:“你怎么来了?”
非墨白一身白衣,手中执着扇子,宛若仙人下凡般带着落花从天而降。
“我若不来,谁带你出去。”
他儒雅对着尘生一笑,随后走到悦己身旁,举起折扇,替她挡住了即将落到她额头上花瓣。
这般的出场方式,还真符合他爱臭美的性子。
无怪乎师父和他会成为朋友。
悦己推开额上的扇子问道:“既然来了,就走吧,看这人惺惺作态,委实无聊。”
这人指的自然是抱虞兮在怀正在赏景的南宫初。
非墨白折扇一收,挡在她的身前,含笑道:“且慢,既然来了,就看完再走吧。如若我猜的没错,你并未看到事情的真相。何况……”说到这,他煞有其事地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尘生道,“何况尘生兄台也想知道虞兮为何会进宫?尘生兄,你说是不是?”
悦己余光瞥向尘生。
尘生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然而不等他开口,虞兮却是先开口了:“问这个智障做什么?”
因这一句,尘生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涨红了脸,捂着嘴,背过身去,深怕这副丑态被人看见。
可惜眼尖的悦己怎么可能错过。
她失笑道:“怎么,失心疯发作了?”
非墨白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噙满了笑道:“悦己,我想起了你师父的一句话。”
“师父?”悦己将目光投向非墨白,因他极少提到折容,所以此时格外在意。
“折容说你就像是只被烧焦了羽毛的孔雀,见谁怼谁。当时不甚其解,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非墨白打开折扇,掩嘴而笑。
“那师父可告诉你,我生气了会如何?”见他酸态,她也不恼,不禁莞尔。
这个,折容还真未说过。
非墨白只觉有不好的预感,他轻轻一跃,跳到了尘生的身后。
尘生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悦己道:“悦己姑娘,还请以大局为重,我看这天快下雨了。不如我们进屋躲躲。”
悦己看了一眼天色戏谑道:“又要打雷了。不知道今日可会劈人。”
非墨白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是梧桐灯制造出的幻境,会不会打雷,可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们躲到屋檐下的时候,雨点刚好落下。
因已然是初秋时间,落雨的时候,夹杂着丝丝寒意。
悦己打着哈欠,似乎是累了。
非墨白将手一拂,果然漫天的乌云就这般散了,露出了被雨水洗涤过的太阳。
尘生心下眉头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龙渊。
这人是什么人?
非墨白的高深莫测他早就领教过了。
此人绝不是普通人,可是眼下的非墨白绝不是一个恶人。
所以他也只是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在悦己看来,有些多此一举了,她带着困意,朝着屋外的大树走去。
非墨白也注意到了尘生的举动,只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
既然雨停了。
虞兮和南宫初自然就会出屋。
悦己斜躺在大树上,就这般闭上眼休憩着。
三千墨发顺着长裙向下垂落着。万般风情尽数随风飘荡着。
好一副美人醉卧的画面,只是此时没有墨宝,否则非墨白真想把这副画面画下来,待日后好好观摩。
尘生显然没有这般雅致,但也被悦己的风情所打动。
连南宫初搂着虞兮走出屋子都没看到。
非墨白看着尘生一副丢了魂的的模样,忙低声咳了两声。
尘生急忙回身,看了一眼非墨白神态自若道:“墨白兄,天寒露重,小心着凉。”
非墨白也不解释,指着南宫初道:“你猜,南宫初会对虞兮说些什么?”
尘生皱着眉头,心下有些怒气。
“不猜,猜谜的游戏不适合一个道士。”
这两人除了让人猜谜就不会说些别的吗?对着非墨白,他终于不再隐忍。
“猜谜?”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背后悄然响起,“所以那么多善良的妖精才会惘然送了命。”
这声音来源于悦己,她虽闭目养神,耳朵却没闲着。
“我们道士只会惩恶扬善。不会枉杀一个好人,妖精也一样。”
“你的狼人师叔,似乎杀了不少。”悦己漫不经心道,“道士的眼里会有好妖吗?”
道士眼里的妖只有一种,不会有好坏之分。
因为妖都是坏的,都是要害人的。
但是空空山的师父也曾说过,这世上还是有好妖的。
所以尘生并不认为妖都是坏的。
“人有善恶之分,妖又怎会没有。”
他轻声说了一句,目光却是转向了虞兮。
悦己猛地睁开双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她也随着尘生的目光看向了沐浴在阳光里的虞兮。
此时的虞兮仿佛是朵娇艳的花朵,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那应该就是幸福的味道。
虽然她的脸上带着面纱,虽然她的容貌没有恢复。
但是她知道南宫初并不在乎这些。
南宫初将一个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虞儿。”他的眼里藏进万千柔情,凝视着她时候,仿佛要将她包裹在这万千柔情中,“今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
她这个连过往都不记得的人,什么时候有了生日。
“四年前的今日,我遇到了你。”
把相遇的那日作为她的生日,确实说的通。
虞兮心下一阵甜蜜,原来他竟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日子记了下来。如若不是一早就放在了心上,又如何会记得。
可接下去的一句话,却把她从九重云端上的心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明日你就要进宫,好歹你也跟了我几年。这金蝶玉簪便送你当嫁妆。”南宫初眼里的柔情并未散去,仿佛在说明日你就要嫁给我这类话一般,情意绵绵地诉说着眼里的神情。
“你说什么?”虞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宫初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一句道:“我已向皇上提出,要献上一名能歌善舞的舞姬。”
她苦笑着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她眼眸里的盈盈泪光。
我真傻,竟看不出他的虚情假意。
她并不是个自欺欺人的痴傻女子,在思前虑后片刻后,已然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是非。
她很聪明,自然明白为何南宫初突然对自己那般好了。
只因一颗真心被人这般玩弄,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抽出他腰间的佩剑,一个飞身跃起,剑意直通人心,带着她的不甘朝着南宫初的左胸袭去。
“你要杀我?”南宫初眼里的柔情宛如清晨的雾气般消失,转而带着一丝玩味打量着虞兮道,“我赌你不会。”
面对着南宫初的挑衅,虞兮并未放在眼里。
“你对我这般好,就是为了让我替你进宫杀了南宫末,替你的婉兮报仇?”
“对你好,其一是我欣赏你,其二是你将会是我最好的工具。”
时至今日,那些甜蜜,幸福,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虚无缥缈地不如一场梦。
对他而言,她从始至终不过只是一个工具。
她该庆幸,她还对他有些用吗?
可是心为何还是那么痛。
她看着那些越发茂盛的虞美人,她竟然蠢到认为那些花真的是他精心准备讨她欢心的。
一个吩咐,一切都可以完成,何须他花心思?
那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改变心意呢?
“你怎么确信我就会答应你?”虽是看穿那些虚情假意,可还是忍不住去猜测那些好是否出自于单纯地只想对她好呢?
哪怕其中藏着同情和可怜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南宫初怎么可能去可怜人。
“我了解你,承了我的情,你就会来偿还。”
了解我?
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工具,而花了心思来了解我?
虞兮的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她应该感到高兴吗?
自己所爱之人,为了了解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周折。
“王爷,您还真是善于洞察人心。”
对她这般好,只是为了让她觉得欠了他,欠了的东西就该偿还。
怎么算,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何况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只是她怨恨的是为何要用她的真心来算计她呢?
回想起这几日的往往,她只觉自己多么的可笑。想必看着她娇羞的笑意,他的心里尽是些嘲讽和嗤笑吧。
想到此,她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眼里突然杀气翻涌,声音也因心力交瘁而变得恍惚:“你可是觉得一个工具是不需要心的。”
“你不是把你的心早就给了我吗?既然如此,就该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工具。感情用事的工具本王不需要。”南宫初转瞬又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男子。
虞兮带着刺骨的笑意道:“皇上可不是瞎子,怎会看上我这样的丑八怪?”
“这个无需你操心。你只要答应了,一切都可以解决。”
他就是这般永远成竹在胸的模样,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般可笑。
“我没想到王爷竟是这般小气的人,一支发钗,又当生辰礼物,又当嫁妆。”她继续冷笑。
“若你答应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请求,她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可以得到南宫王爷,这个想谋朝篡位的王爷的一个请求。
“你就不怕我要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