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皇宫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对他恭敬地行礼。
如今皇兄已死,自己已经是公认的下一任天子。
呵呵,连某朝篡位都省了。
想起这几年他的处心积虑,勾心斗角,暗地里培植的势力,他只觉自己真是个笑话。
可笑话也罢,误会也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当日就是在这里遇见的她。
当日也如今朝这般云淡秋空,黄沙漫漫。
他刚从漠北战场归来想要见见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已入了宫。
本是心痛不已,不想出宫之时还遇到一个不怕死的乞丐来挡路。
如今连一个乞丐也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了吗?
他看都没看,直接下令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没有哭爹喊娘?真当是有骨气!
可当他回望过去的时候,心间却猛地一颤。
那双眼睛!
他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婉兮的那张脸。
而是多年前廊道里的那幕回眸一笑。
他尤记得,自当婉兮喜欢上皇兄之后,就再也没对自己这般笑过。
而如今这双相似的眉眼,没有皇兄,没有那个孩子,只有他。
于是他的心乱了。
如今再次回想起这幕,他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为何会乱。
时隔多年,终于让自己再次遇见她。
可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认出来呢?
为什么自己就不懂得去珍惜呢?
昔日守城的小士兵还在城门口站立着,连城墙上那扇旗帜都如那日般迎风飘舞。
物是人非,她还是消失了。
他再次来到那个房间,那是他为她刻意布置的。
与婉兮的房间一般无二,他从未问起过她喜欢什么,只因他不许。
她的存在,被他视为可以接替婉兮的替身。
可他从未想过,为什么她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接受一切的安排,即便她不喜,她不愿。
他看着书桌上的那张宣纸。
她也在闲暇之时学作画吗?
翻开一看,泪水倾泻。
紫金玉冠,横眉冷对。
那不就是自己吗?
可这紧锁的眉头为何又被两笔墨水画成了弯弯的笑颜眉。
原来如此。记忆里自己似乎从未对她真心地笑过。
那些个彻夜难眠的日子,她所祈求的不过是自己对她的一笑吗?
他渐渐将目光移向别处。
梳妆台上放着一根柳条。那是?
那日他折的。
她竟然保留了下来。
还有一个盒子,他打开那个盒子。盒子里,一张字帖,一方帕子,一枚棋子,一根琴弦。
他记得,他都记得。
这些都是他看过点头的东西。只因这些最像婉兮,所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她竟将这些留作纪念保存了下来。
他继续向里走去,走到窗户边才发现窗户纸上有个小洞。
他附身通过小洞向前看去,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目光所及是那处水阁凉亭,那个他日日思念婉兮的地方。
她竟每日都在观察着自己吗?
明明知道自己会伤心,会心痛,为何还要时时看着他去思念别的女子呢?
他只觉心痛的厉害,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发现。
他自知她嘴硬地厉害,从来不肯服软。却不知她竟把自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处杨柳旁。
昔日血淋淋的对话仿佛就在方才。
他说过时常看到她来此处赏景,其实是骗她的。他只是问了她身边的嬷嬷,他怎么会浪费时间去关注一个捡回来的棋子每日做了什么。
可那时她脸上的欣喜却真的另他恍惚了。
他再次想起了多年前那一抹笑意,他心慌了。
他害怕自己会爱上眼前的女子,这个女子是要接替婉兮留在宫中的,自己只不过是利用她而已,怎可当真……
可到头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或许他的心早就认出了她才是当年救了自己,还吻自己的女子。
只是他不敢承认,不愿相信。
于是他开口了。
进宫,是她最终的宿命,也是他见到惋兮的唯一方法。
可她只是苦笑地看着他。
那眼里的绝望和落寞,让他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是什么呢?
花间的虞美人已经凋谢了,连杨柳枝都不再抽出嫩芽。
他们都死了。
原来那个会对自己笑,对自己怒的虞兮死了。是他杀的。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这里有太多痛苦的回忆。
那么多的血!
那么多的伤口。
他颤抖着双手,他不相信自己竟真的把自己最爱的女子伤的浑身是血。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黑漆漆的井底。
原来在跑的过程中,他竟然失足摔进了井底。
这里是?
地上还残留着零星的石子,和一片片红色的衣角。
他将衣角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恍然这是虞兮的衣服。
他猛地想起,当日就是在这,他救起了被困在井底半月的虞兮。
她就是在这里等了半月吗?
没有食物,没有水,还带着一身的伤,即便是妖,怎么忍受得住。
他顺着井壁站起身子,双手下坑坑洼洼的纹路告诉自己这石壁上有东西。
借着日光他看见了。
这些都是用指甲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字。
他颤抖着双手,不敢去数上面有多少个南宫初。
他润湿的双眼似乎可以看到那些天她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蜷缩着身体去呼唤他的名字。
“南宫初,我怕黑,我怕打雷。”
“南宫初,来救救我啊。”
“南宫初,我害怕。”
“……”
耳边都是她的哭声,他的名字。
每听见一声,他都心痛不已,每数一个名字,他都心如刀割。
可他还是流着泪数完了,总共有十五个,血肉深深嵌在井壁的石缝里。
最后他紧紧蜷缩成一团,那么多个日子,她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脑海里不过只有一个他而已。
而他呢?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只是终日看着婉兮的画像借酒消愁,只顾自己的失意难受。
哪里还会记得她在哪里。
于是他的耳边终是没有任何声音了。
他知道她终于放弃了,放弃了自己。
她走了,连井里那些属于她的气息也一并带走了。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是他把她害死了。
他终于放声大哭,在这个她曾经绝望的井底,释放着自己的后悔和心痛。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