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子面色苍白,隐隐露出难色。正要说些什么。
他却摆了摆手:“别说了,我知道。”
呵呵,她怎么会来看他呢?
她来这宫里,本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又怎么会来关心他的安危。
可他却固执地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再努力一点,她就会想起曾经。
所以他带她去了那处假山。
“你可记得这里?”这里有着他们曾经的回忆,他惊喜地看着夜明珠的模样至今记忆尤深。
“皇上,莫要再认错人了,我是虞兮。”她却只是以为自己把她当做了婉兮。
心间猛地一颤,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宫中的吗?
他知道让她想起也再无可能。
看着她不耐烦的样子,他知道她本就不愿进宫。
不愿装得唯唯诺诺,不愿留在皇宫陪着他,不愿讨好他这个九五之尊。
也唯有这一点和昔日的虞兮一模一样。
那么他便成全她。
“这假山里有一处密道,通向宫外。若是哪一天你想离开这里,大可以从这条密道走。不会有人知道的。”
“皇上这是哪里话,皇上对臣妾这般好,臣妾感激还来不及,怎会离开皇上,惹皇上伤心。”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假山,立马转身,饱含深情地看着他,说着那些违心的话。
原来忘记了,连信任都不曾留下。
她还是不肯信他。
或者说她已然爱皇弟胜过了四年前对自己的爱。
他闭上了眼。
“父君,这是娘亲做的糕点,很好吃,娘亲特意为您做的。”小鱼儿一脸的幸福。
虞兮亲手为他做的!
整整四年,他再也没吃过她做的糕点。
他尤记得,当年她曾向御膳房的大厨学了整整半月,才学会一道还能吃的菜。
即便在远重山,她做的比不上御膳房,却也极好吃。
如今这好看的糕点,也是她做的?
她可是想起了什么吗?
他心中一阵欢喜,将糕点放进了嘴里。
是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他一口气,不顾一脸馋相的小鱼儿,将糕点全吃了。
一连半月,他都会吃到她送来的糕点。
他以为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却没想到那日他却喝了一口茶,就昏倒了。
御医看着病榻上的他,喃喃道:“皇上,你中了毒!”
“中了毒?”小乔子大惊,“皇上吃的东西都是经过奴才亲口尝过的,怎么可能会中毒。”
是啊?怎么可能会中毒。
除非是她!只有她送来的东西他从来不去检验。
“皇上其实中了两种毒,应该不是一人所致。”
怎么?还有人想害自己?
“一则是慢性毒。此毒不会一时发作,只会在皇上的体内堆积着,皇上这毒怕是已有半月了,若是再等数月,怕是就会毒发身亡,但是皇上体内又出现了第二则毒,因是不久前服用的,臣虽不才,但早些年里去过西域,知道一种花,名叫罂粟,此毒不会至人身亡,但是与其他毒混合在了一起,会导致慢性毒提前发作,方才微臣查看了皇上饮用的茶水,其中正有此毒。皇上也是饮用此茶。才会昏迷。”
听着御医的话,他瞬间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情。
这慢性毒是虞兮下的。
原来她仍旧想着害自己的性命。
他竟天真地以为,她冰冷的心会因为他而融化。
真是讽刺!
“皇上,要不要派人去捉拿凶手!”小乔子的话仿佛警钟一般敲响了他的心。
凶手?
“影,你去查查看,这杯茶是谁送来的。”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半个时辰后,有纸鹤从窗外飞至。
这宫里到处都是他的探子,想要查出真相,又哪里查不出来。
他打开纸鹤,看了一眼那杯茶。
他怎么会忘记。
婉兮就是被这样的陷害给害死了。
果然小乔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屋:“皇上,不好了,婉贵人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皇上中毒的事情,领了一帮御林军前去捉拿虞美人!”
什么!
他立即起身,连一件外袍都没有披。
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向执手轩,全然不顾身后御医的话。“皇上,您体内余毒未清,不可……”
他替她解了围,可她却一眼都没给他。
只是深情望着来迟一步的南宫初。
真是可笑。
想必她一脸恬静的模样,也是一早就知道即便他这个皇上不来,让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也会来救她吧。
看着二人深情对视的模样,他突然想起那日南宫初急匆匆地来找自己要冰山雪莲。
一个冰山雪莲而已。
他从未看在心上,给了便给了。
可他从未看到他这般神情。
他了解他,这个自负倔强的南宫初。
他从不会为了谁,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可那日,他竟然说了“求”。
如今他才知道,那冰山雪莲是为了救虞兮。
看来皇弟早就……
他不敢想下去。
突然心间一痛,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时间过得很快,如同窗前的海棠花,似乎还未开放,就掉落了枝头。
他记得那是先皇和郑妃种的。
只是物是人非,这两人都离开了人世。
他想起御医说的那句话:“皇上,多则半年,少则数月。”
体内三种毒,早就侵入心脉。
他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才得到虞兮一颗真心。
努力了那么久,爱了那么久,才等到她终于放下心防。
可他却要死了,再也不能照拂她一身平安,一世幸福。
这是讽刺,真是命苦。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怎么生的那般苦。
可他又能如何?
小鱼儿尚且还不知道,虞兮也没有完全想起来。
他若死了,她可会伤心?
答案很快就知道了。
他穿着一身单衣,紧紧抱住大火中的她。
只因她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却时时刻刻不忘给他一刀。“我真的好害怕,以为你真的会杀了我,王爷。”
王爷?即使差点被他烧死,你的梦中还时时刻刻念着他。
也好。总比惦记着我这个要死的人好。
他终于下定决心了。这个皇位他原本就是要给南宫初的。如今也终于可以让他如愿以偿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虞兮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命。怎么可以让给他呢?
他看着昏迷中的虞兮,甚至恶狠狠地想过:若是像这般永远也醒不过来也好,至少他们不会在一起。
但是他舍不得。
自己没能给他幸福,凭什么阻止别人给她幸福!
但是南宫初,并不是她的良人。
于是他只为求他放过她,让她走。
他约他到了昔日郑妃被禁锢的地方。
虽然那里早已烧成灰烬,但是落叶纷飞,寒风随至,当年的景色一如既往。
郑妃,我终于把他带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早就知道。
也好,带着恨意,把我杀了吧。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该让虞兮一个人去承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了结的话。
他希望是他杀了他,继承皇位。
放过虞兮,让她回到以前天真烂漫的模样。
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虞兮会突然来此。
看着那把剑即将没入她的胸膛,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
这般死去,本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也好歹死得其所,救了他心爱的虞兮。
他深深看着她,她的眼中有疑惑,不解,迷惘,还有一丝伤心。
他以为自己救了她,却没想到她为了救他甘愿万箭穿心。
呵呵。
我拿命换来你的生,你却转眼为了他而赴死。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仍就想听她说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但是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吗?
他想要伸出自己的手,牢牢抓住她。
即便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但是老天不愿完成他这个心愿。
他终是没能触及到她的手,就这般落下了。
眼中还残留着当年,水汽迷雾里,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笑脸。
他死了!死得心甘情愿,死得无怨无悔。
相公!你真的死了吗?
虞兮猛地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这是真的吗?
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猛地想起怀中的东西,那是悦己交给她的。
她拿出那个荷包,荷包背面清晰地绣着几个字。
“南宫末爱虞兮一万年。”
“南宫末爱虞兮”这几个字是她绣上去的,她仍记得她学了好久,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而“一万年”,则是他绣的。眼泪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荷包上的血迹还未消失,那是他们的血,有他的,也有她的。
可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呢?
从头至尾都是她认错了人,是她固执地以为南宫初才是她要找的人。
固执地认定自己看到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听听心里的声音。
可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死了。
那个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死了。
再也不会对着她傻笑,贫嘴了。
“相公!”她的声音响彻在大雨中,再次被雨声淹没了。
就像那个为她而死的男子再也听不到一般。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哭声,她的后悔,她的绝望。
天空又开始打起了雷。
她下意识地蜷缩着身子,可是眼泪还是流得更凶了,这个时候他若在的话。一定会紧紧抱着她,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在。”
“我的妻子,每次都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就会像只兔子躲在我的怀里,久而久之就成了病,即便是躲在我的怀里,也会哆嗦整晚,后来我就请人专门配置了这种药。她总是健忘,好了伤疤就忘了旧痛,有一次没有带药,痛的死去活来,所以这药就时常我带着。虽然隔了很多年,人不在了,但是习惯却保持了下来。”
记忆里再次响起那晚在山洞他曾说过的话。
可她却从未放在心上。
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她只觉痛彻心扉。
她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哆嗦着举起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将那些毒放进了糕点里。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她狠狠将自己的手朝着玫瑰花丛里砸去。
鲜血犹如满天星光再次布满她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几乎疯狂地开始在玫瑰花丛里穿行着,直到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痛!
很痛!
可是怎么比得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怎么比得上她给他造成的心痛。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口中呢喃着:“相公,你的虞兮受伤了,你最爱的虞兮流了好多血,你出来好不好。”她祈求着他能够再次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这次再也没有人会搭理她,再也没有人会紧紧抱着她,为她擦去眼泪,为她涂抹膏药。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终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梧桐灯灭,青烟四起。
南宫初无力地跌倒在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他心心念念想要报仇的皇兄却照顾了他的母妃多年。
他痴爱了多年的婉兮只不过是当日变成婉兮模样的虞兮。
而对他痴心一片的虞兮只是将他认作了自己的皇兄。
真是可笑,真是造化弄人。
他苦笑地跌坐在大雨里。
这些年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虞兮!皇兄!
他不断地敲打着泥泞的地面,任凭那些碎石扎进自己的掌心。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一个为心爱之人而死,一个为救自己而死。
瓢泼大雨下,没有人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他却听到了。
那样清晰,那样痛心。
“原来,他救我也只是因为我和她有着相似的遭遇,可我却痴心妄想地想要占有他,杀了婉如,杀了婉兮,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到头来却也只是个局外人。”牡丹夹杂着苦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可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我想南宫末定是想若是有人遇到了虞兮,也希望别人能像他一样,宽容地待你。”非墨白静静看着远方,那里没有雨点。却有一抹红裙。
可是他死了,这个答案她永远也没法知道了。
她从魔镜中飞出,朝着那抹红裙而去。
她想她想起了,想起了所有的一切,想起了自己是天宫里的牡丹仙,想起了自己是犯了天条被罚下界受人间之苦。
而遇见他不过是自己所要度的一个情劫罢了。
只是她还是错杀了他。
“就算你不杀他,他也会死的,他的阳寿已尽。”一个妖媚的声音响起。
“不能救他吗?我愿意拿我的仙寿来换他的性命。”
“我欠你的已经还了,魂飞魄散之人是不能复生的,你当人人都是那个疯子吗?”
牡丹知道疯子说的是谁,于是再没有说一句。
非墨白朝着云朵后点了点头。
南宫末的魂魄已经消散在了天地之中。
他知道阎如玉此行是来接牡丹的。
没有人去在乎牡丹去了哪里,正如此时的南宫初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虞兮还没死,你若赶得上,兴许还能救她一命。”
悦己说完,南宫初飞似的奔跑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