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幽州,大安山。
一排排背着长条石柱的民夫正吃力地往山上艰难地爬行着,路旁的监工士兵用皮鞭狠狠抽着这些苦力们。这幽州府近来发布了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征兵役帅令,说着是为了前方战事而征召兵役,没想到全州上下的青壮劳力竟被发配到这大安山为刘仁恭修起了行宫,搞得是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这刘仁恭趁着中原局势混乱,靠着左右逢源,在李克用和朱温之间来回周旋,逐渐在偏安一隅的幽州做大,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中原逐鹿那是梁晋两霸之间的事,自己还要时刻防范幽州背后的契丹,前有狼后有虎,根本无力企图天下,能够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已是不易。近些年趁着梁晋之间的对峙,幽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刘仁恭渐渐产生了些许志得意满,不过另一方面来讲他也是只有如此,除了好好享受自己一方土皇帝的快活日子,也没有什么长远谋划了。
大安山上的节度使行宫,已经是基本完工了。刘仁恭携众美女爱妾整日于大安山宫殿里寻欢作乐,炼丹修仙,早已不顾军中事务。这日,义昌节度使,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从沧州赶到大安山看望父亲,也顺便向父亲汇报前方军务。
“父亲大人安好!近日似乎晋军在顺州方向有所动作,顺州刺史李存进关闭了东城门,并严查往来细作,左射军都尉石敬瑭也率其部众赶往顺州!”
刘守文一到大安山,便立刻向刘仁恭汇报义昌镇的军情。不过刘仁恭如今是陶醉在这富丽堂皇的行宫里,过着骄奢荒淫的日子,无暇顾及军事。加之其长子刘守文一向稳重,由他在义昌镇坐镇以为幽州屏障,还是十分放心的,于是他呵呵一笑,向刘守文说道:
“守文呐,看为父这大安山如何呀?这里是风景秀丽,春色宜人,还有后山修筑的温泉,可谓是人间仙境...”
“父亲,顺州那边...”刘守文急着向父亲汇报前方的紧张局势,不过还没说完又被刘仁恭给打断了。
“前方军务繁忙,守文你辛苦了,我是知道的。”刘仁恭站起身来,向刘守文示意坐下再说,“你先在此歇息歇息,这后山的温泉,你得好好去试试,养精蓄锐嘛,才能更好地杀敌建功!”
刘守文让父亲搞的哑口无言,心想父亲如今是只想着享乐一天是一天,把这重担完全丢给了自己。不过刘守文倒是能独挡一面,属下大将孙鹤也是一员骁勇战将。加之这沧州义昌镇是保卫幽州的门户,易守难攻,这些年刘仁恭能在此偏安,依靠的就是这义昌镇固若金汤。当年李克用因为刘仁恭反叛,亲伐幽州,自信大军压境能轻取获胜,没想就栽在了这里。刘仁恭设伏大败晋军,随即投靠了朱温,事实上这幽州已然成为独立王国,梁晋两方都拿其没有办法。刘仁恭也由此有恃无恐,越发贪图享乐了。但是有一事令刘守文非常担忧,今日必须要跟父亲详说:
“父亲大人,您这在大安山上已住下月余,幽州城中是谁主事?”
“我把幽州军政要务交给刺史卢岩主理,并令你二弟守光辅助其职责。”
“父亲!守光素来为人心术不正,不思进取,加之竟色胆包天轻薄父亲侧室,如此大逆不道之罪,让他坐镇幽州怕是极为不妥!”果然不出刘守文所料,如今前方敌军压境,父亲又躲在大安山,他非常担心幽州的局面。
“守文!”刘仁恭眉头突然紧皱,刘守文在这殿里当着众人竟然提到次子刘守光和自己小妾通奸之事,让他颜面尽失,大为光火。
“父亲,现在局势紧张,幽州交给二弟守光怕是后方不稳!”刘守文一向不太善于察言观色,依然固执地向刘仁恭谏言道。
“我只是让守光协助刺史卢岩处理内外事务,并没有把幽州交给他一个人。”
其实刘仁恭当然是个聪明人,他一向知道次子刘守光为人秉性极坏,不过只以为这逆子只是不思上进的顽劣之徒,不想竟然敢与自己的小妾张氏通奸偷欢,简直是罪该万死。不过毕竟虎毒不食子,重责杖刑之后便罚其在幽州千明寺念佛思过。两相比较,长子刘守文自小忠勇纯良,所以刘仁恭是一向对其偏爱有加。
不过现在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从刘仁恭沉迷于大安山享乐,对于长子守文过于倚重,如今沧州全靠刘守文守关,而在幽州军中内外,其名望口碑也愈发拔高,恐成尾大不掉之势。虽说是自己亲生儿子,这在动荡局势中反复无常的刘仁恭心里也明白,除了自己谁都是信不过的,于是又想把次子守光拉出来,坐镇幽州从而与沧州的长子守光互相制约,这样就能在大安山安心做自己的甩手掌柜了。
见刘守文依然不依不饶,刘仁恭瞬时来了火气,向其发火道:
“你觉得守光不行,那这幽州也交给你吧,这卢龙节度使你也当去可好?”
刘守文见状大惊,立刻下跪向父亲请罪:
“父亲大人,守文绝无此意!”
“守文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守光毕竟是你的亲弟弟,让他跟着刺史卢岩好好学习军政事务,将来也可为你分担几分。”刘仁恭如今还得靠着长子守文给自己在义昌镇守住大门,又和颜悦色地安抚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呐!为父希望你们二人能同心协力,共克强敌!”
“是,父亲大人!”刘守文无奈,只得退下离去。
阿瑭已经率领左射军抵达顺州了。这左射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经验丰富,执行力极强,每逢重要战役晋王李存勖必差其做先锋,为后一步的全盘战事奠定基础。所以此番征讨刘仁恭,李存勖派遣阿瑭先行进发顺州。不过这顺州如今是刺史五太保李存进说了算,他可不像当初潞州的刺史周德威,甘当辅助角色。
这李存进也是老晋王李克用义子,多年征战立功无数,但现在李存勖是晋王,十分重用石敬瑭,最近几年四处征伐大出风头,令李存进是有些不快,如今这石敬瑭又被派到顺州,让他实在是有被边缘化的危机感。这种感觉也不是第一次有,李存进想到当年十三太保李存孝,风头一时无两,每逢战事必为出征大将,其他人只得沦为其陪衬,一度让自己十分憋屈。不过无奈李存孝实在是太过剽悍勇猛,虎威一出确实无人敢与争锋,可如今这石敬瑭如何能与李存孝相比,不过是做了别人乘龙快婿,却又爬到自己头上,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阿瑭率军到达,立刻前去刺史府拜见五太保李存进。
“刺史大人,本将奉晋王军令,左射军自太原发兵,连日跋涉至顺州,目前驻扎于城外十里,急需粮饷补给。”阿瑭向李存进拱手致意。
“石将军,这大军长途行军疲惫困顿,自当就地休整以待战事开启。不过这军需补给,顺州城地处对峙前线,怕是有心而无力。”李存进向阿瑭还礼后说道。
“刺史大人,晋王有令左射军抵达之后,需要顺州府衙多加配合协助才是。”
“石将军这意思是,我是抗命不配合了?”
“本将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战局紧张,希望大人多加支持。”阿瑭仍然冷静地说道。
“顺州没有粮,石将军可以向太原李存贤大人问问。”
说罢李存进便做送客状,阿瑭无奈只有回去。回到营中,阿瑭便看起了军图,他发现顺州的军粮仓就在左射军大营东侧五里,便心里有了主意,这李存进将军不想把军需送来,只有自己去取了。
傍晚时分,阿瑭找来了亲随副将,向他布置:
“今夜突袭顺州军粮仓库,由你率一小队,一二百人足以,多准备些车马运粮。”
“将军,顺州军粮仓?”
“正是,这仓库在顺州城背后,没有什么守备,你们尽量不要伤人。”
布置完毕,副将是有些许不明就里,但是这石将军一向话语不多,也没有多问,按此照办便是。
第二天晌午,顺州刺史李存进便差人来问,顺州军粮仓昨晚遭袭,粮草被劫掠,质问左射军意欲何为?阿瑭平静地回答传令兵:
“昨夜左射军倒是看到一小股骑兵往沧州方向开去,估计是刘仁恭的侦察队伍,怕是敌军陷阱我们就没有追击。不过倒是没想到这军粮库被劫,好在昨日刺史大人才告知本将顺州无粮,想必也没什么损失。”
李存进闻之石敬瑭的回复,也是火大,想这小子阴损得很,竟敢抢劫军粮,简直是不择手段,不过抓不到半点证据又事先理亏,也就只有吃哑巴亏拿他没办法了。
沧州这头,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回到了前线大营。刚一回营他便找到沧州刺史孙鹤,叙述起父亲刘仁恭让二弟刘守光协助卢岩主事幽州的事,孙鹤见刘守文忧心忡忡,只有安慰他:
“大人,这幽州刺史卢岩谨小慎微,应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我这二弟一向胡来,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如果大人实在担忧,要不向卢大人修书一封,令其听从我们统一节制。您如今在这军中是极有分量之人,想这幽州各军政要员也是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孙鹤劝刘守文直接联络幽州刺史卢岩,遥控幽州局势,以防内外军令不畅。刘守文听罢赶紧制止:
“不可,万万不可。父亲如今已经对我有所忌惮,如果我再插手幽州事务,我可就真的洗不清这嫌疑了。”
刘守文顾不得幽州的局面,只有继续加紧沧州的戒备。而这边二弟刘守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刘守光向来阴险狡诈,但一直也毫无作为,知道父亲对自己很不满意,这次跟父亲小妾偷情败露,更是差点招来杀身之祸。自己只得苦苦哀求向父亲告饶才保全一条性命,本来已经落魄至极,没成想现在大哥刘守文领义昌节度使坐镇沧州,父亲在大安山沉迷享乐酒色,这幽州城可以是自己大展拳脚之地了。
这刘守光领命之后便立即前去找幽州刺史卢岩商议。见到卢岩,刘守光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卢大人,幽州多年来在您的主政下是军政和谐,井井有条,希望大人能不吝赐教,让我多多学习,以后接班这卢龙节度使才能游刃有余呀!”
“这...”对方开口的话让卢岩是极为惊诧,心想这刘守光向来仗其父亲权势横行市井,作恶多端,当初在自己治下的幽州城是强抢民女,当街杀人,搞的民怨沸腾,自己虽说拿他也没办法,但内心是极其厌恶的,最近又听说不知何事刘守光又大大得罪了他父亲,差点丢了性命,所以一直根本没正眼看过此人。没成想现在刘仁恭又下令让其协助自己主理幽州,今天听刘守光这么一说,难不成他是真的要接他父亲的班?
看卢岩疑惑的样子,刘守光又说道:
“卢大人若能助我掌控幽州局面,那可就是前途无量了。”
卢岩小心翼翼地反问:
“那大公子大人呢?”
刘守光听罢哈哈大笑,开始在这屋子里踱起步子来,看样子是成竹在胸,令卢岩是越发困惑。
“我这兄长嘛,如今可是自视甚高,父亲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刘守光见卢岩好像被自己给绕进去了,便赶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大哥是个明主,为了前程纷纷想依附于他。不过大人想过没有,你若依附大哥,不过是对他锦上添花,他最信任的可是沧州的孙鹤,所谓前程也不过如此。”
卢岩没有说话,他觉得似乎自己是低估这浪荡的二公子了。
刘守光又接着说道:
“如果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往后可就是第一大功臣。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父亲已经秘密告知我做好接任节度使重任的准备,现在就看卢大人您的了。”
卢岩沉默良久,虽说对刘守光这番说辞还有所怀疑,不过却有几分道理。加之最近刘仁恭重新启用刘守光的命令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就明白了。
卢岩略加思索之后立即起身,向刘守光拱手说道:
“如今这幽州的局势,自然是由二公子您定夺了!”
“好!”刘守光听后大喜,一出谋划已经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