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虓虎哭喊的声音很大。
但其中不仅有悲伤，更多的还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也许是为了如同亲人一般的街坊？也许是为了还未来得及为之落泪的师傅？也许是为了南林——这片对他来说不是家乡，却胜似家乡的土地？
又或许是一种自责？为了没有完成承诺，失信于人的自责？
这些都有可能。
寒玉儿看得心痛，想上前抚慰，可清风却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清风看来，阎虓虎现在需要的不是抚慰，不是怜悯，而是需要一片独处的空间，由着他把情绪宣泄干净。
那时才是说话的时候。
寒玉儿不解，但还是回转了脚步。
把阎虓虎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之前一张在空中爆裂的神光符效果快要褪去了，清风重又祭出一张，再次逼退迷雾。
祭完符，他转头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若有所思。
从山上下来，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尸体，也包括眼前这几具。
尸体中有妖族，也有人族，让清风在意的是那些人族的尸体。
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细节。
这些人族的尸体，不管男女老少，都有被翻检过的痕迹，衣襟被扯烂，行囊被解开。
很蹊跷。
是因为追击他们的妖族贪恋财物？清风不相信！
……
听到阎虓虎的哭声渐渐止歇，清风走了过来。
他觉得这时候的阎虓虎需要一点开导，来彻底解开心结，放下包袱。
“你知不知道，再怎么哭，你也没办法把死人哭活。”
阎虓虎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只是握紧了拳头，把哭声憋了回去。
“南林城就这么没了，终究还是没有救下来，就连最后这点人也全死在了我眼前，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无能，才害死了他们？”
在襄城时，阎虓虎想着只要能保下南林，就算不负人所托，可没想到南林却有一个更大的陷阱。
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看着陷阱启动，将南林城内所有的人与物都席卷了进去，残忍碾碎。
如今包括吴大爷与杨大妈在内，最后一批人也死在了他面前，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了。
他也不能再继续装傻下去，对自己的失败、无能与失信假装无视。
现在的阎虓虎，心中有悲伤，也有愤怒，而且大部分是针对他自己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没有被阎虓虎的情绪影响，也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清风只是淡淡问道。
“如果不是我把密信弄丢，余家的阴谋早就拆穿了，后面的军队也就不会冒冒失失地掉入陷阱；如果不是我刚才鲁莽，而是留在原地守门，也就不会放入这些妖族，这些人也就不会死了。”
清风嗤笑了一声。
“呲——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死？你不反冲出去，我们最终只会被这些妖族慢慢磨死，我们死了，你以为凭这些普通人，能独力在这迷雾里面活下去？”
“还有南林的事情，你竟然把责任放在你自己身上？你个小小的野道士还真猖狂啊！你以为你是世间大能吗？你以为你手握一州权柄吗？”
“不！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野道士！南林事自有布政使、有指挥使，有道门的大能去管！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把这些责任抢去，扛在自己肩上？”
阎虓虎似乎被清风的气势压住了，别转头心虚道。
“但……但密信确实是在我手中丢的，是我的责任！”
也许是触动了内心的某一部分，清风再也不能淡定，越说越是激动。
“这是那些大人物的错，他们不应该让南林事糜烂到这个地步！他们不应该把事情丢在你身上，因为你没有那份本事！也承担不起来！”
“这是领兵将军与南林县令的错，如果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就算在南林有陷阱，也不可能覆灭如此规模的一支大军！”
“这是我的错，被骗去密信时，我就在当场，并且点头应允，全没有看穿那名参政的真面目！才让他得了手！”
“总之，就算要追究责任，怎么也轮不到你！你只是个小人物！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阎虓虎抬头，愕然看着清风，然后低头思索。
良久，重又抬头，眉头紧锁，严肃地看向清风。
“不，你说得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说得不对，但我就是感觉你说得不对！”
对于这不讲理的逻辑，清风彻底无语了，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罢了，罢了，其实有时有些事情没办法强求做出对的选择，我们也只是尽力去做出不错的选择。”
“这些人，我们不是不想救，我们尽力了，只是没能做到而已。”
“我之前在山上之所以拦阻你，也不是因为我有其他办法解决他们，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能做到那个地步，怕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而已。”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力改变，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能再继续纠缠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没想到，这一次阎虓虎点了点头，竟然被说服了。
“你觉得你之前说得不对，不过后面几句我听进去了，所以该背的责任，我还是会背起的，就算别人不在意，但是我自己在意。”
“已经发生的事情，我确实改变不了，但以后，我肯定要为躺在这里的人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公道！”
虽然原本就想开解他，也这么做了，可清风还是不能理解阎虓虎的思路是怎么做到迅速转变的，难道是大道主修七情带来的优势？
……
两人终止了谈话，寒玉儿怯生生地走了上来，拉住阎虓虎的衣袖。
阎虓虎低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接着，阎虓虎转头看向大阿郎。
大阿郎慌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开口大叫道。
“这些死人，全是因为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们！”
原本柔顺的寒玉儿炸了毛，她拦在阎虓虎身前，龇着白牙，狠狠地瞪眼逼视着大阿郎。
“虓虎哥，别听他瞎说！其实全是他的错，你让他下去守门，但他怕死，就是不肯下去。”
“门口没人，才让这几个妖族逮着机会跑出来的，其实都不需要他冒太大的险，只要能拖延一会，清风就可以全杀了那些妖族与影鬼。”
大阿郎愈发不安。
阎虓虎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杀气。
这时，清风突然开口道。
“你先不要冲动！”
说完他转向了大阿郎，却问了一件无关的事情。
“这些尸体，都被人翻检过，明显是那些妖族在找什么东西，他们在找什么？你知不知道？”
大阿郎回避开眼神，不肯接话。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了！那会是什么东西呢？不管怎么样，那肯定是件要紧的事物，是不是在你身上？”
大阿郎的嘴角开始抽搐，但还是不说话。
清风也不在意，像是在那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
“无缘无故的，我们这边又没几个人，也没拖在后面，还是刚刚攻陷城池，妖族却这么大动干戈，紧咬着不放，说明他们对你身上的东西，是志在必得的，说不定还有什么追索的方法，只是不那么精确，你说是不是？”
清风猛然跨前一步，紧紧逼视着大阿郎。
大阿郎忍不住开始抽搐脸庞。
“你有任务？这东西就是你的任务？可如果我们把你弃之不管，你还有办法完成吗？尤其在有这么多追兵的情况下？”
等了半晌，大阿郎终于忍住抽搐，摇了摇头，满是痛苦的神色。
“可你完成不了任务，是不是就有可能违背誓言？”
点头，依旧痛苦。
“你怕吗？”
抽搐着点头。
“那你需不需要我们帮忙呢？你也看到了，我们很强！”
没有多犹豫，使劲点头。
“但妖族为什么追你，他们在找的是什么东西？你必须把这些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不能再有隐瞒，然后，我们才帮你，明白了吗？”
大阿郎的表情略有缓和，刚想开口说话。
可清风却突然做出让他闭口的手势，继续说道。
“在决定帮不帮你之前，有些事情我们得先解决了！”
“你刚才之所以不愿下到墙下去堵门，就是因为怕那件要紧事物出现闪失，是不是？”
大阿郎拼命点头，额头上已经憋出了汗。
“可是这些百姓死了，所以你——嗯，不能这么说，我换个说法，如果错在于阎虓虎，你是不是就没有负担了？”
大阿郎犹豫不决，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剧烈，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身体平衡。
“快回答！我没时间陪你耗在这里，你再不回答，我们马上转头就走！”清风突然大声怒喝道。
大阿郎被吓了一跳，仿若自暴自弃地点了下头，然后等了半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欣喜的长舒一口气，身体也不再抽搐了，好像死里逃生一般。
清风不再理他，转身看向阎虓虎与寒玉儿。
“看，这就是拳师，不用去和他们争对错，那没用！”
“你要明白，这些拳师大多没读过书，他们未必能准确理解约束他们的誓言。”
“再加上他们心中也有试图绕过誓言的私心，所以行为上多有奇怪、矛盾的地方。”
“你们要了解怎么和他们说话，也别把他们当成正常人！”
阎虓虎与寒玉儿听得张口结舌。
清风又转回大阿郎。
“快点把引来追兵的东西拿出来，再把前因后果给我仔细说了！我虽然在山上放了一把火，可也拖延不了多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