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你今天留下来陪茜茜吗?你好乖,快进来吧,茜茜等你等得急了。”说完,她推开茜茜房门。
茜茜走后,许久没人再进那个房间,她房门一开,房间里铺着的白布随着风鼓起,幽蓝的月色下,闻得到久未住人的奇怪的味道,我的后背一阵酥麻。
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我扶住她细弱的胳膊,柔声哄道:“伯母,已经晚了,我们都要休息了。您也早点回房间吧,要我给你倒杯牛奶吗?”
我比她略高一点点,她仰头看我,浑浊的眼中突然闪亮,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茜茜?你回来了?你快下楼去看何东,他要生气的,你别惹他生气哦。”
她干瘦的手指掐的我好疼,我小声说:“他不会生气,他永远不会生茜茜气。”
“真的吗?”她的手指更加用力,眼中突然充满恨意:“那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合伙杀了她?”她后面的声音尖利疯狂,本来在我小臂上的手,突然向上要掐我的脖子,我震惊之余急忙后仰闪身,她没抓到我更加愤怒。
我吓得没有反应的时候,前面突然挡住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何新,他把我护在身后,试图叫醒伯母:"妈!"
楼下人听到声音次第快步上楼,何东一把把我拉到怀中,再拉开距离紧张的俯身看我:“小顽小顽,有没有伤到?”
我见他着急,忙伸脖子给他看:“没有没有,没碰到我的,你看,没事儿。”
他又拉过我手,在灯光下我小臂处慢慢的浮起红色指印,我听见何东倒抽一口气:“你见到小姨在这,为什么不叫我们?”
“也不一定是伯母弄的。下午你也捏我来着。”我一边小声狡辩,一边关心的看到Savi和何新已经稳定住了伯母的情绪,伯母好像也很害怕委屈的缩在何新怀里,伯父歉意的看看我,我向他露出一个没事的微笑。他从何新怀里接过自己瑟瑟发抖的妻子两个人慢慢向房间走去,背影竟然无限萧索,看得我鼻头一酸。
手臂上过一会开始淤青,何新看过,根本没关系,自己会消的。
风波过后,我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何东坐在我床边,伸手帮我把毛巾被向上提了提,手指碰到我的下巴,凉得我一惊。
我握住他手:“哥哥,我没事,我不害怕,真的。”
他缓缓摇头:“宝贝,这就是我最怕的。”
我怕他急着送我走,忙坐直:“哥哥,我不知道伯母的病是有攻击性的,我如果知道一定不会这么莽撞。”
他拍拍我示意我躺平:“早点睡吧。”
然后他俯身,我感觉到他微凉的气息,一个吻落在我的额角,我安心极了。
突然何东一个气息不稳,单手撑住我的床边,侧过脸来重重的喘了起来,我心惊肉跳,攀上他的脖子叫他:“哥哥...”他摆手示意我没事,调整了呼吸,再次过来,完成了这个吻。
我不知道,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亲密无间的心无芥蒂的晚安吻。
等我睡醒起来,已经快十点了。我急急忙忙的下楼,只见Savi坐在沙发上,听见我下来,合上手中那份英文报纸,爽朗的道了声morning.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干干的跟她笑了笑,又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厨房:“我哥哥呢?”
“他们大早上回医院了。”Savi熟稔的走过来,拉我到餐桌旁,“月姨也出去了,给你留了早饭。”
我本来起床就有气,此时更加不高兴:“去医院为什么不叫我啊?”
Savi吃惊的看我:“你忘了你答应东,今天要陪我shopping?”
我默默咽下这口气,没滋没味的快速吃了早饭,随便换了身衣服,陪同兴致勃勃的Savi去逛街。
也真奇怪,明明是她要来逛,真的到了商场,她又心不在焉了起来,不停的看手机。
我虽然没心情,但秉承主人翁精神,只好马不停蹄一家接一家的进出。
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走的是男装部,有点歉意的回头看Savi,她倒也没在意,我便沉下心开始对这些衣服摸摸捏捏的。
哥哥喜欢穿纯色的衬衫。这件白衬衫是亚麻质地,独特的设计在小小的立领和V字领无扣设计,既休闲又商务,不过伺候起来应该很麻烦,需要熨烫,但烫完特别挺括,哥哥肩膀宽,撑起来一定好看。最近他一直穿病号服,我都忘了他穿衬衫有多好看了。
我挑了何东的尺码,去结账,想起这是我第一次给哥哥买衣服,心情好起来,拿去问Savi好不好看,Savi认真的看了点点头。
突然她电话响起来,她走到一边接起来表情变得奇怪,挂了电话她严肃的走过来:“小顽...何东在手术,现在情况不算好,我们过去看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医院的,我坐上车子,完全忘记了怎样开车,Savi下来把我拉到后座,再把我从后座拉到电梯里,再从电梯到拉到手术室门口。
我就站在那里,听到Savi紧张的用英文问何新怎么样了。
我使劲的去分辨,却怎么也听不清何新在说什么。
月姨在我身边不停的阿弥陀佛:“婉婉来了,婉婉来了,少爷就会没事了。”
而我此时最计较的是--他骗我。
他骗我,他把手术提到了今天,却告诉我是明天。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他总在问我好不好。
“宝贝,你瞳孔很黑,不要带美瞳好不好?”可我想尝试别的颜色啊;“宝贝,大学专业选择英语好不好?”可我爱学的是中文啊;“宝贝,今天party穿这条白色小礼服好不好?”可我喜欢的是红色啊;“宝贝,我送你去A城好不好?”可我想在你身边啊。----但我都回答“好”。
我想就算他昨天直接问我“宝贝,明天哥哥去做很凶险的心脏手术,可能会失败的,你陪我今天深情拥抱过的那个女人高高兴兴的去逛街好不好?”我可能都会习惯性的说:“好啊,我都听哥哥的。”
可是他骗我,他在这里做开胸手术,而我居、然、陪、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去、逛、街!我到底算什么?
我一点点无力的蹲下,把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膝盖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何伯伯来拍我的肩膀,声音颤巍巍的:“婉婉,没事了没事了。东儿出来了。”
我站起来,一时供氧不足,晃了一晃。
月姨早就痛哭出声:“我就知道婉婉来,少爷没事啊,婉婉是少爷的护身符啊,阿弥陀佛!”
我看到何东被一群医护推了出来,他脸上罩着呼吸器,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不知道在干吗,惨白的肤色几乎淹没在雪白的床单被子里。
这个我全心信赖的人,他骗了我。
推床迅速的被推进监护室,大家在后面紧紧跟着,没人注意,走廊里剩下我一个人。
而我脚下生根,身体像筛子一样剧烈的开始抖动,我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准自己出声,摇摇欲坠的同时,一双坚实的臂膀撑住我的双肩。
我回头,看见他皱着乱乱的眉毛焦急拥住我:“小顽,小顽,你怎么了?”
我牙齿咯咯的打战,声音哑的不像自己的:“小...言...,你怎么来了?”
“东哥昨晚打电话给我,让我带你去A城。小顽,你怎么样?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东哥已经没事了,手术成功了。你冷静些。”
我冷笑,他果然把我的生活一步步安排好,我在他心中真是没有感情的布娃娃,任他摆布!
我渐渐瘫软在言凿的怀中,我抱着他的胳膊,像是抱着我最后的救赎,在他有节奏的轻拍下,终于哭出声音:“小言、小言!我好害怕。小言,我好害怕。如果手术不成功呢?如果他死了呢?如果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呢?如果是那样,他对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欺骗我。小言,那样我就永远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为什么觉得我能挺得过去呢?他怎么会把我想的这么没有心肝?他凭什么觉得可以安排我的一切呢?小言,我恨他,我恨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小言不说话,只是更紧的拥住我。我一直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在他的怀中彻底奔溃。
我没有等何东醒来,当天晚上我和小言订好票,一起飞往A城。在机场,月姨摇着我的手:“婉婉啊,再等等,少爷也没要这么快送走你啊。少爷很快会醒的,他醒了可能会改变主意,不想再送你走呢。”我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我在飞机上俯瞰这个城市,深夜的C城灯火通明,像一个易碎的彩色玻璃球。这再不是我熟悉的家、不是我最依赖的港湾。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