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择晚上行军。
从北方苦寒之地来的人,受得了饥渴,受得了疲惫,但受不了太阳暴晒造成的炎热。于是大家分分脱去内部镶着毛的胸甲,常年安定的南部沙漠里就多出来两大群奇特的人:当本地人都在用轻薄的白布挡住阳光时,他们**着毛茸茸的上半身,原来白色的皮肤烫得通红,冒着热气,一个个恨不得像自己带来的狗一样,吐舌头哈气。
而在晚上,他们就会将胸甲穿上,在属于自己的严寒的风中愉快的赶路。
随军有人是占星师,他们每天晚上边赶路边观察夜空,到一个地方长期停留时就会抓紧机会画出一幅星图,下一个地方就再画一个。随着他们距离圣特诺越近,每一幅星图完工后占星师的恐惧就会增加一分。
直到他们远远甩开追兵,到达圣特诺城下时,他们的恐惧到达了最高点。
“王!王!”
“怎么了?看你的脸色,是凶兆吗?”皇家占星师代表自己的同胞去见骑白狼的领袖。
“不,不止,请让我给你看几幅星图。”
“哦,你知道我看不懂。”
“不,这种差异就算襁褓中的婴儿都能明白:
“第一幅,这是皇宫的星图,北极星在正头顶,对吧。
“第二幅,我们森林南端的星图,北极星在北方有所下降,但还算正常。
“第三幅,他们森林南端的星图,北极星已经下降了这么多,我们平视就可看到。
“第四幅,我昨天晚上画出来的,北极星消失了,或者说,贴在地平线上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哪,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
“没错,这里就是陆地上世界的尽头,而那个……”他指向圣特诺城门,“那就是地狱之门。”
第二天早上,圣城守军收到了投降信。信用箭绑着射进城门的缝中,维金安没有人感接近城门。
他们不解于敌军的恐惧,但也正是同样的原因,他们选择相信敌军的投降。主将被要求进入城中谈判,王叔吓得脸色苍白。他恐惧自己一旦进入这道门就再也出不来,但又担心如果不照做,全军都会受到同样的厄运。于是在将士的送行下,独自一人踏进这座城市。
皇家占星师那一天坐立不安,突然脑中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强烈好奇心的驱动下,他尾随王叔一起进入那扇门。
在圣城军仪仗队的护送下,两人颤抖着进入,瞬间被城市景象所震惊:“原来,死后的世界是如此繁华绚丽!”
他们沿着至恒之路走着,看着圣泉山一步步靠近,那郁郁葱葱的绿色藤蔓长在一级一级的花岗岩台上,有的尽力向上爬,有的垂在崖边,那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花园。“那一定是神的住所!”
到了它的脚下,它更美丽更壮观,珍禽猛兽的笼子被花朵装点着,层层向上,仿佛高入云间。在它脚下是城防总部,王叔左转去了那里。
皇家占星师被山下的馕塔吸引,右转进了圣泉学院,没有人拦着他。
学院里人头攒动,有红发,有黑发,有白发,更多是光头。他环顾四周,寻找如自己一样金发碧眼的人。
“请问,你认不认识伽洛丹(Garadan)?”伽洛丹是他的师傅,已经去世。
“不认识。兄弟,我见你眼睛闪烁悲凉,他是不是与你失散多年。”
“嗯?你怎么知道。”
“我研究人的通感,每个人都有读取他人心灵的潜力,只要学会发觉它,就能成为读心师。”
“哦,那你发觉它了吗?”
“嗯,只是初步的,我可以懂得你的感情。”
“所以你花了两辈子研究它,得到的是这么多成果?”
“不不不,我是从上个月才提出这个观点的,你觉得这个有道理吗?”
“其实,我认为人的感情与星座有关,你出生时天空对应的星座决定你的性格,每天的星座对应不同运势,运势定下一天的情感基调。”
“但是星座运行是有周期性的。”
“人的感情也是有周期性的,难道你没发觉吗?从表白到分手,从清晨到黄昏,都是周期。”
那人认真思考了一会,突然抬头,连声喊:“有理!有理!要不你来我们系,把这个理论详细分享给我们。”
占星师就跟着他走了。过几天送信给王叔,说自己辞去皇家占星师的职位,正式加入圣泉学院,成为这一群可以吸引同类的奇怪人之一。
王叔被得知身份后,马上受到高规格待遇。因斐那和帕拉回来后,他就诚惶诚恐登上圣泉山,走进海地会堂,说是要去见族长,神族的族长吗?
——
与此同时,占星师在图书馆偶然间找到一幅地图,他对这些形状十分陌生,于是拿去找制图师讨论。
……
“就是这里面……吗?”王叔用颤抖的手推开门,发亮的眼睛打量着华丽的房间。他看见因斐那和帕拉坐在桌前,阳光从他们身后射来,描绘出神迹般的金边,不禁献上自己的膝盖。
——
“请问,有人吗?”占星师敲开图书馆楼上的制图室,里面三人正弓着腰趴桌上,在打满草稿的纸上拿放大镜写着什么。
……
“请起,其实不用这么客气,接受贵国投降也是无比殊荣。”因斐那向他深鞠一躬,请他就坐。王叔注意到他的用词,感觉奇怪,他又对桌面的形状产生了兴趣。
——
“不用敲门。”三人正中间的一人抬起头,稀少的红色头发耷拉在后脑勺和耳旁,其他地方都是秃的,是伽利利。占星师有听说过他,于是直截了当发问。
……
“这是什么?”他指着桌面问。
——
“这是什么?”他指着地图问。
……
“这是我们的世界,一个抽象且概括的模型。”因斐那看着漏斗形的起伏说,“我们在这里,这个中间,你们在这里,北边。”
——
“世界地图,怎么了?”
“借我一支笔。”占星师在地图上横着划了一条线,那条线穿过圣幕海峡,将世界分成两半。红色的笔墨寖入黄绿色的纸张,渐渐变黑。
伽利利也拿过笔,在地图上竖着划了一条线,线穿过大陆,将其分成对称的两半,他又将两条线交点打上圈,圈上正是圣特诺。
……
“所以在贵国的南边,还有一片大陆?”
“对,而且在白海南岸那场战役打退敌军的,正是从那里来的。”
“他们……会死吗?”
——
“所以,这条横线有什么意义吗?”
“嗯……除了它本身作为对称轴,没有。”
“没有?所以人类就可以在这条线两边自由穿行吗?”
“圣幕海峡有渡船,从早到晚都在运营。而且我坐渡船时也没有什么身体上的感觉。”
……
“他们,也会死,虽然很难。他们寿命很长,战斗力很强,不过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他们不是神。”王叔自言自语。
“不过,他们还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帕拉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所以,请你支持我们,不然,当我们国土全部沦陷后,下一个就是你们了!”
“所以……还有另一半世界。”他依然喃喃自语,没听到她的话。
——
“那么,还有一部分画在哪里了,这里吗?”占星师掀起地图上面一角,往地图背面看去。
“你在想什么呀?背面怎么可能有东西呢?”
“不是,我是说我的国家。”
“哦,我们在考虑再版地图,只要你们提供信息,我们就会将你们的国家加在北边,就是这里。”
……
因斐那注意到王叔始终盯着地图北角看,于是说:“我们那次往北方探查,其实是为了证实这一块是不是海洋,希望你能说一说你们国土再往北是什么。”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
“是的,的确是海,但不是向你们这样画的。如果你们要把这张桌子补全的话,应该这样。”他用一只手指着北方大陆的中心,以此为圆心画了一个大圆,“周围全是海,但是不知道南方是什么,也不知道海的后方是什么。”
帕拉在一旁,脸色已经变了,他在暗示自己国家在世界的中心吗!
——
“我觉得如果要再版的话,就不需要这种纸了。”
“什么意思?”
“应该这样。”他找到几张空白的纸,折成一个半球形,将它举高,盯着它下面迟疑了一会,又拿出更多的纸,做成一个半径相同的圆筒,安在半球形下面。
“什么……鬼?哈哈哈,先生,如果你一直在说这个的话,可以在我们有空时说。”
“不不不,别误会,我先告诉你我和我的国家认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他摘下半圆形,用笔在其顶端点了个点。其他三人笑成一团。
“严肃!这有什么,诶?好吧。”
他继续制作,围着点画了两个圈,将中间环形打上阴影,又在外面画了一个半圆,起点和终点在半球的边上。
“这个不像了吧。好了,最边上是海洋,中间是陆地,越过最边上往外就是地狱。所以,如果要去地狱,可以有三个方向坐船,也可以从这个方向走路,这就是我来的方向。”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模型有一点……不完美,它只有一个对称轴。”
“这个我们不在意。好了,这个阴影的环是针叶林,它比我画的更广袤,所以之间的海岸可能更狭窄。最中间的区域是苔原,苔原的中心,就是这个点,亚克提克城(Arctic City)维基亚国都。城中间的尖塔就是世界的中心。”
“应该是维金安世界的中心,不是我们的,我们的中心就在这里。”一名黑发的制图师说。
“我觉得亚克提克城作为中心的理论依据要更充分,它有自然带的分部做证明。”伽利利说。
“可是圣特诺有整个世界的地形做证!而亚克提克的地形是不完美的。再说,也不确定在圣特诺南边等距的地方也出现了这种环状自然带,这更能说明圣特诺的中心性。”
“哦,关于亚克提克的中心性,还有其他证明:二,我们发现,距离亚克提克越远,气温越高,换句话,亚克提克是寒冷的中心……”占星师补充。
“但是从圣特诺往南,比如去艾林丹,温度却有所下降,这怎么说?”
“……三,亚克提克的一天是其他地方的一年。”
所有人瞬间闭嘴,眼睛却爆发出无比闪亮的目光。
“继续说。”
“白天,太阳会绕着亚克提克的头顶运动,最高点是23度26分。上午,它盘旋上升,下午,它盘旋下降。落入地平线后,它迎来了漫长的夜晚,其他地方迎来了寒冬。它的夜空十分清澈,很少下雪,这时,你会发现整个天空都会环绕着它运动。它的正头顶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永远不动,被众星环绕,你们如果去过北边一点可能也见过,它叫亚克提克星,我们的城市就得名于此。”
“我见过!我小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仰望星空,发现被众星环绕的它。我试图走过去找它,被我妈发现,拎回家打了一顿。”伽利利难得有回忆。
“不过,先不说这个了,你们知道半球下面怎么办吗?”另一个制图师引开话题。
“这样。”占星师将半球稍加改动,安装回去。圣特诺于是就在半球和圆柱的交线处,往下在圆柱上画出艾林丹。
“那么为什么艾林丹不是一个悬崖,我们在悬崖边没有掉下去?”制图师问。
没人回答,伽利利思考着,又做了一个半球,画上艾林丹大陆的形状,移开圆柱,将它放在下面。至此,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球形!
“这,怎么可能!艾林斯人不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