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里安(Librarian)正在研读一本有关声学的书,前辈对于声音的研究实在太少,他急于找到一种隔音墙的设计,可惜,在找到之前,他就被外面的吵闹声逼疯了。
莱伯里安,人如其名,是国家图书馆的最高图书管理员,就是馆长的意思,但他自称图书管理员,对,他会自称自己的名字。国家图书馆在圣泉山脚下,圣泉学院内,学院是聚集怪物的地方。
几个月前,大家对物体下落产生分歧,随即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大的比小的下落快,一派认为小的比大的下落快。他们争吵不休,于是就出现了重量和体积等描述大小的概念。两派也变成三派,新出现的一派认为下落同样快。即使这样,争论依然不断。
终于有声音冒出来:“我们试一试吧!”学院不缺钱,他们就请求莱伯里安设计,在广场上建了一座高塔,塔几乎超过了圣泉山的第一阶,而且上大下小,堪称奇迹。可不知道为什么,它被学院的人叫做“馕之塔”。
本国女王和异国国王来访,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目光注视着塔顶。禁军用盾牌挤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向图书馆缓步移动,帕拉很着急,但因斐那似乎饶有兴致地也往塔顶望。
站在塔顶的年轻人叫伽利利欧萨(Galile'os)意为“伽利利之口”,少而秃顶,露出圆圆的脑门。他扔下一大一小两颗石头,表面磨得和他脑袋一样光滑。“咚”两颗石头几乎同时落地,有人发出不满:“这两颗体积不一样!”
于是他爬下馕塔,再爬上去,扔下一个石球和一个木球,体积一样。“咚咚”两声,隔着很近,石球先落地,人群中有三分之一欢呼起来。还是有人不满:“刚才有风!”
他又爬下来,过一会,气踹嘘嘘爬上去。他背着一个秤和两个球,大木球和小石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称得两球质量一样,抛下去。“咚咚”两声隔着更长,接着是一片沉默,大家都在思考。
这是什么意思?第二次在体积一样的情况下,重的物体先落地,第三次是质量一样,体积小的先落地。所以如果一个物体足够重足够小,落地速度就足够快,又轻又大,就会很慢。而第一次两颗石头,材质一样,所以密度一样,下落速度就一样。那么,下落速度就与密度有关,也就是说,与材质有关。
伽利利最先想到,像疯了一样跑下楼,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捡起刚才一大一小两个木球,又飞奔上去,抛下来。“咚咚”嗯?大球先落地,小球后落地,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差别,大家瞪大的双眼却捕捉到了。
怎么回事,后面的实验和之前的结论完全不同,怎么了?
伽利利跑下楼,有人提醒他,可能木球是空心的。空心的?有可能。有人传来一把斧头,他将两球劈开,并没有发现空洞。
所以石球与石球一起落地,石球与木球石球先落地,木球与木球大的先落地,那么木球与更轻的呢……那么……不对呀。不行,实验,只有实验才能解决问题!
他看到什么就一把抓来,背上塔顶,成双成对扔下来。有砸在广场上的石球碎片和木头碎片,有自己的鞋子和裤子,有从士兵手上借来的剑和盾牌(剑先落地,它插在地面上拔不起来)。甚至有植物和猫,猫下落得慢,而且成功存活,他得出结论,有生命的比无生命的下落快,动物比植物下落快,可以用这种方法判断人有没有死透。他将实验和结论记录下来。
人们认为他最终还是疯了,因为他试图借走帕拉和因斐那的皇冠来抛一下,还花了很久寻找一只公猫和一只母猫。人们分分散去,挤进图书馆试图寻找依据,而且在那里面继续争论不休,这使正在谈话的莱伯里安和因斐那被迫出去,在空余时,因斐那还会看一眼高空抛物的伽利利。
过了一晚上,伽利利似乎变正常了起来。他开始和往常一样,和别人一样泡图书馆、书写、思考、辩论。那一天在馕塔上下奔波,给广场留下砸出来的大坑套小坑;给学院留下拔出石中剑变圣贤的传说;也给自己留下一个疑问。当他扔下红苹果和青苹果时,他意识到一个根本的问题还没解决:物体为什么会下落?
那时还没有数学,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最近几个月全城的作坊手忙脚乱,莱伯里安也常常外出。军械库前出现了几百个陌生面孔,红头发红胡子特别显眼。他们在练习拆卸组装投石机、装弹和扣扳机。
城外的大船叮叮当当好一阵,不论船里还是城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最后完工,船舷多了一排用牛筋困着的大木干,木干顶是一个大勺,后面有方便装弹的坡道,却不见绞盘。
“摩伏斯的建筑师是谁呀?”大船缓缓开向沙漠深处,准备武装后的第一次演习。帕拉站在因斐那身旁问。
“我正准备问你呢。”
“书上没说呀。”
“哦,很久以前的人吧,我不知道。”
他们又谈论到莱伯里安:
“你知道莱伯里安的口头禅吗?“世界上比莱伯里安更严谨的人发量都比他少。””
“哈哈,这句话严谨吗?他是个秃子。”
“哈哈哈,不过他还是很靠谱的,这么多书他都没搞错过,设计摩伏斯的武器系统应该没问题。”
“哦?你是说堂堂的摩伏斯要比你们的图书馆还简单吗?”
“是呀,你最简单了!讨厌鬼。”他被她撒娇似地拍了一下,两人的手牵了起来。
离城市够远了,摩伏斯停了下来。六头白角兽现在牵动着转轮,将所有固定在夹板上的投石机杠杆一起往下拉。在杠杆下降的过程中,士兵迅速完成装弹,躲在一旁掩体后。
杠杆降到最低点,“嘭!”一声巨响,所有投石机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出积蓄的所有的力量,将一人高的石块弹射到四面八方,在空中飞舞着,落到远处沙丘。沙丘被击碎,瞬间沙石四溅,细小颗粒被喷到高空,久久不散。原处留下一个大坑。
“哇!怎么样?”
“我觉得,下次还是省一点牛筋吧。”
“哈哈哈。哦,对了,摩伏斯要被派到北线了,你伤还没痊愈,也要走吗?”
两人笑容凝固了,因斐那望向远方,低头沉思,帕拉靠在他肩上,保持沉默。良久,两人痛苦地对视,终于,因斐那开口:
“你允许我走吗?”
…
“不!我不准你走!”
“前线战士需要我。”
“不,我命令你留下!”她扑到他怀里。
“前线吃紧,如果国王不来,士兵们会怎么想。”
“不,你给我留下!我的军队也在北线,我都没去,你也不去!”
“不行啦,你是女王陛下,我们都要保护你的啊,我自己保护自己。”
“不!我命令……”
“一个国家的女王不能命令另一个国家的国王的,我也没法服从。”
“那我就扣留你!把你绑住!如果你逃跑,就扔在牢里!你是我的人质,你不许跑!”
“没事,我上过战场,杀过维金安人,还有你的军队保护,没事的。不过……我不想……我也不想离开你。我双手占满鲜血,我不想让手上的血更多更浓。还有,我……当我做梦,我分得清平静美好,和那无休止的恐慌焦虑,我……不想离开你。”
“那你就不去了,好吗?”
图书馆,一扇窗边,一名学者正钻研着手里的书。他百思不解,使劲挠头,阳光下的头皮屑瞬间布满了空气。这激起他的灵感,开始仔细观察:
那些小的白色颗粒中,大部分盘旋着下落,但有一些则能一闪而过,迅速降落到桌面上,仔细观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趴在桌上专心数数时,身边过来了一个人,他同样被吸引,凑过来观察。最后,那两个人就沦落到一起在阳光下抖头皮屑。不过,他们之后使用了沙粒、面粉和羽毛来完善实验,并且结合古人所述的元素论,得出结论:空气是由风组成的,风在一般状态下做着局部的无规则运动。所以,当人感觉无风时,其实是因为各方向的风抵消,而微小颗粒无法抵消,所以才会顺着气流做无规则运动。当起风时,空气中的风原子趋向一致性,风力越大,一致性越强。于是存在最大风力,即风原子运动完全一致,最大风力等于风原子运动速率。
伽利利得知这个结论,大喜过望。他马上开始了一轮新的研究,其中包括站在海边的瞭望塔顶感受风力——这个由微观产生宏观,极其普世的力,它扫过的任何地方,都会感受到它的存在。如此类似,让伽利利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几个月来一直研究的东西:那如神一般,无形而无处不在的东西。
他大胆提出猜想:重力的本质就是风力。风原子其实不是完全在做无规则运动,它平均运动方向是向下的,这时对所有物体产生的风力使物体下落。
“伽利利!人在房子里可以避风,但人在房子里为什么不能失重!”他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挑战。
“因为向下的风力是微观的,所以只要你的房间里有空气,那些空气就会将你摁在地上。”
“所以如果一个空间里没有空气,那么那个空间里就没有重力?”
“理论上是的,很遗憾,做不到,空气无处不在。”
“伽利利!你是不是说,风原子运动速率就是物体下落速率,风原子运动速率是可求的,且是统一的,那么,你之前用实验证明不同物体下落速度不同,怎么解释!”
“哟,我可没说那第一句话,我是说,风原子平均运动方向向下,所以向下运动的几率要大于向上运动的几率。在具体下落过程要看各物体的受风情况。”
“你是否能具体分析一下?”
“这个……让我想想。”
“伽利利!我们先不谈下落。假设有体积、形状相同的木块和石块,立在风中,谁先吹倒?”
“木块,怎么了?”
“而让你将它们搬起来呢?”
“我不搬!”
“选一个。”
“木块,小一点的话我可以搬起来。”
“石块呢?”
“搬不动。”
“所以石块受重力大,石块受风力大,那么为什么木块先吹倒?”
“嗯……这个……因为木块更容易被吹动。”
“为什么木块更容易被吹动?”
“因为……因为它更轻。”
“轻!注意,你用了轻这个词,这个表示重力的词!”
对面的人来势汹汹,看着他如太阳般盯着自己的眼神,伽利利暗叫“完了”。
那人和自己一般年纪,正值壮年,发际线却高得看不见,他是苏格拉底斯(Socratez),哲学系的人,怎么也跑来凑热闹?
“既然你已经使用了轻这个词,说明你还是认为物体重力是由它本身重量决定的?”
“那么你说重力是怎么产生的?”
“我是哲学系的,你认为我回答这个问题合适吗?”
“为什么哲学系的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跨越自己的本职?”
“一切事物难道不是联系在一起的?”
“嗯……有道理。我想,重力既然是由物体本身决定,那么就是由内部的一种东西产生的。”
“什么呢?比如我将物体劈开,什么也没有呀?”
“你可以无限劈下去,直到劈不了,剩下的就是那个东西。”
“原子?”
“对。”
“原子有下落的趋势,那么一切物体不就变成沙堆了?”
“你是问我原子是怎么聚集的吗?”
“原子下落,就无法聚集啦!所以,重力一定是外力,是由一种普世的,施加给一切的力自上而下作用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