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烤制十分漫长,但烤羊肉的人很清楚时间的流逝。被诅咒的水潭边有时会长出荆棘丛,它们的枝条点燃的火光里会蹦出蓝绿色的火焰,因斐那担心这会不会污染他的食物。
一团火和装饰华丽的披风勉强可以御寒,这里的一年四季可以在一天中上演。当他坐在烤到一半的羊肉前,与浓厚的睡意搏斗时,东北方天空泛起鱼肚白。
“这不可能!”他发现之后惊醒,猛然站起来,望着那个方向,绝望地抱着头。“太阳……太阳被诅咒了!”
瞬间寒毛顺着脊背一根根竖起,他充满恐惧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怎么样的恐怖境遇内。灵敏的方向感欺骗了他?时间感欺骗了他?就连那团烤着羊肉的火,也在欺骗他?
这是另一个世界,充满诡异,那些维金安人生活在可能更诡异的海域内,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而自己只是过客。他不属于这里,不了解这里,突然明白,在这个难以想象的荒凉的地方建造直通海岸的烽火台,和在可能更加野蛮的海岸凭石头和沙建造防护墙来阻挡那一团团混沌的邪恶的侵蚀,是多么不可能。他也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敢自愿探查了。
天空变成红色,慢慢变亮,那之前如此光明温暖的太阳,沦落成的这一团物质,自邪恶的火海升起。他仿佛看到了恶魔的眼睛,来自球体中间。黑色的,巨大的眼睛,寄生在太阳上,将其变成傀儡,用另一种目光照耀着黑色的大地。铺满整个天空的红色的光是不会照亮这个世界的,这里,生命将腐朽,一切将灭亡。
他不敢稍作停留,抓起一把放在一旁的干材,扛着半熟的烤全羊架,翻身上马,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去。雷莉本身就不太对劲,被突然一压,四腿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因斐那赶忙站起来,看着她,这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他帮助她站起来,把包袱卸下,扛在自己肩上,牵着她一步步往南走去。
他算准方向,直奔大本营,偏移了来路,只希望自己的直觉还管用。
那一天的太阳升起后,天空又一次变得正常,还是蓝灰色的天幕中有着白色的云,灰绿色的草地有着黑色的水。恐惧中的国王担心那似乎隐藏的眼睛,被驱使着赶路,直到再一次天黑,疲劳又限制了速度,带给他煎熬。晚上,他将羊肉考好,努力吃多一点,以便减轻第二天的负担。又一次,在他入睡前,太阳升起,漫长的白昼降临。
他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站在高坡顶,全力向北望去,那里的地平线区别已经很小了,只是隐约觉得被加粗了一点点,被什么加粗,加粗的颜色,却分辨不出。
走到中午,雷莉再一次不行,他开始摇摇晃晃,走路不稳。因斐那卸下厚厚的马鞍,和挂满金银宝石的缰绳,自己背上,但走了几十步,雷莉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她有多久没吃饭,多久没喝水了?
“来,兄弟……不,姐妹,喝口水。”因斐那打开水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前天接的一满壶羊血,已经快干了。
他将马嘴掰开,把水壶中最后一点液体倒进去,马嘴没合上,也没吞咽,血就这样流了出来,染红了她。
“不,至少舔一口。”国王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血马上变粘稠,干涸,颜色变深,成为黑色的硬壳,没有用。他哭了,无奈的哭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哭才能救她。他再次把水壶打开,对着脸颊,让每一滴眼泪流进去,再用手捏着壶口,塞进她的喉咙,让滴进去的那些水再滴出来,她一动不动。
他又跑去附近,拔出看起来最青嫩的几颗草,放入自己嘴里,咀嚼它,苦涩的汁水侵染着他的味蕾,他只能更加细致地嚼,将它变成球,吐出来,且尽力涂上更多的口水,塞进她口中。
她没有吞下去。
他绝望地四处看去,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些水潭,在死亡和诅咒中做艰难的决定。在他转身时,她空洞的眼睛默默变得有一些光,微弱的气息中出现了吸气的声音,像是在闻味道。她动了动,他转身,惊奇地看着她。她缓慢而艰难地站了起来,不知哪里挤出多余的力气,颤颤巍巍向山坡上走去。因斐那赶忙跑上前,用尽全力去支撑她,搀扶她,她张着嘴,那一团碎草滚落在地上,碎草团上的水几乎被吸吮干。翻过山坡,因斐那眼前突然一亮,那里有一小口清泉!
一种特殊的草围绕生长在一口小小的,浅浅的水潭边,马在水边趴下,嘴寖入水中,血壳在水中溶解化开,流入岸边就不见了。清甜的水流灌入肠胃,也灌入水壶,壶中淡红色的水被倒出,无色透明的又重新装入。这让因斐那感觉惊喜而疑惑。
他爬上土丘,看着附近还有几眼这样的泉水,它们串成一片,从南到北,这之间,好像有一条交通小道,连接到北方的海洋。
这使他更不解。
回头,雷莉几乎恢复生命,站在水边吃草。他走过去,细细端详着这种植物:“嗯,这种草比较高。”他实在不适合鉴别植物,可能艾林斯人更擅长。
他试图观察它的根部,用力拔了几下之后,整片土层被掀起来,成块落下。连接着的是一个黄黑色的球,还有一些根须。他把球摘下,撇开,里面是米黄色的。
“这,能吃吗?”他挖了一小块放嘴里,不难吃。接下来他决定生火,把负重卸下,准备扎营。在火上的黄色球茎散发出香味,让人心生温暖,吃起来更有家乡的感觉。那黄色的食物,让他想起南方黄色的沙漠,想起那些人,让他又心生悲凉,他的近亲已经没有了。
为了稳定情绪,他试图将其切成块,也将一部分剩下的羊肉切成块,串在一起烤制。这种味道让人迷念,将他的思绪带到几年前,一座伟大的城市脚下,那里的人和事,也能让他回味。
这种植物叫做波里都(Bolido),在艾林丹还没有被发现,这些水潭边也不是它们的原生地。因斐那看着它们发呆,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呢?
它们分部很有规律,水边一圈,挨着水边六株一组,小片分部,这之间还有一定宽度的小径,方便取水,这显然是人类种植的。再看,从南到北,每个水潭边都有相同的田地,挪拿亚人不可能走这么远,只剩下一个答案:维金安人种植的。
往后走一段路,在下一个水塘边发现了直接证据。两组波里都田之间的小径里有一个大梅花印。那是座狼的脚印,很久了,已经有点模糊,上面长满杂草,正好是维金安人离开时留下的。这是他们在草原深处的秘密行军路线,他们不用带任何补给,就可以像幽灵一样来去自如,原来经营了田地。
挪拿亚绿洲边沙漠小麦的农民是受人尊敬的,他们比牧民更有知识,经验,和耐心。维金安人也有种植业,那些世界边缘的邪恶,在他的认识里,开始动摇。他一路沉思,直到前面再没有这样的泉水,不久,皇家牧场出现在眼前。
面对秋季又一波的打劫,敌方几乎不变的混乱阵型还是引起了国王的厌恶。他身边多了一百个亲眼见证自己父亲死亡的人,他还是要报仇。牧民自发在废弃的烽火台上点上火,国王亲自率领北方军团发动。
远方有村庄被洗劫,那种泉水形成的道路一定不止这里一条,在敌军回来前,他们在外围草场寻找,开始埋伏。
北方军团所有成员,一百头骆驼,在黑夜的土丘后面等待。
“奇怪,陛下,你在北方待了这么久,还没发现吗?”
“没有,我只知道北方有四季,南方没有,但不知道原因。”
“那就是夏天日照长一点,太阳高一点,冬天短一点,春秋不长不短造成的嘛。”
“那夏天太阳从东北升起也是正常的吗?”
“是呀,哦,有人来了!”
久等后的太阳露出一角,借着晨光,一小队人从南边走来,他们赶忙缩回阴影。
太阳在上升,他们在靠近,山丘的影子也在后退。他们在泉水边停下,跳下坐骑,擦洗布满熏烟和血的脸,狼的呼吸声传入埋伏者的耳朵,他们一动不动。
太阳在上升,山丘的影子继续后退,当影子从被埋伏者疲倦的眼睛撤出时,顺着阳光流淌的方向,一百头骆驼从东方山丘后冲出。
对面弓箭手想举弓瞄准,阳光太刺眼,他们看不见。他们逆着强光的河流,骑上座狼,把弓放回鞍左的口袋,将战斧从鞍右的口袋抽出,捏紧。
背光的骆驼骑士们将向光的狼骑士们看的一清二楚,他们扔下碍手的盾牌,双手握住长矛,这使矛尖获得双倍的力量。挪拿亚之矛,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长矛:粗而长的杆内铸有铁芯,铁芯连着矛头,矛头是一个尖尖的大铁椎,只要刺进人的身体,不管是不是要害,都会留下一个极深,拳头大的洞,伤口无法愈合,人会瞬间丧失战斗力,之后会失血过多而亡。
狼和敌人们第一次面对这种武器,他们从来没和挪拿亚人近战。面对照着骆驼尺寸而非人尺寸制造的超长兵器,他们奋力将斧头挥去。冲锋之后,挪拿亚人占上风。
就算座狼也比骆驼矮一大截。维金安人带着牛角盔,穿着厚厚的毛皮背心,粗壮的手臂就算寒冬也光着,他们的护甲在手腕,带刺,背心里面也有一层,较薄,抵挡不了矛头的冲击。挪拿亚人也高大壮硕,他们还难得穿了全套盔甲,不过维金安战斧沉重锋利,只是有点短。
混战开始,面对高大的骆驼,狼一点也不示弱,它们平常的猎物也存在体型大的。它们带着背上的主人,扑向骆驼细长的脖颈,同时,主人砍向骆驼上的骑兵。
因斐那穿着一模一样的盔甲,隐藏在队伍中,但是他的马使得自己比队友矮一截,可以和维金安人平视。笨重的矛头见血后,进入人群中丧失了灵活性,他在正确的时间扔下长矛,拔出红铜剑,但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双手得到解脱,但是他发现自己身边围过来的敌军翻倍,友军也拼命挤过来支援,战场中心的控制权自然落到他的手中。
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在那之前,他摸索出挂在马侧的盾牌,这使他稍微轻松一点,身体一侧可以被庇护在阴影中。
突然,身边人们散开,将他一个人留在空旷的一小片区域里。对面斧刃和利齿的寒光中跃出一匹黑狼,座上人有着巨大牛角的头盔下是一头飘逸雪白的长发,天蓝色的眼中是细长竖直的瞳孔,瞳孔从两侧关闭,发出挑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