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咔——”轻巧的开门声，薇颌着双眼，没有丝毫动静。
龙在门口伫立了片刻，双眼在薇的脸上身上来回转悠了好几圈，也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好。刚才鼓起的勇气似乎从进到这个房间开始就慢慢地褪去了，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却听得床上的人儿开了口。
“就这样放弃了？”薇睁开眼，直勾勾地瞅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眼角都没有往门口瞟一眼。
龙愣在原地，脑袋没能消化听得耳中的语句。
“站在门口还不如就进来吧。”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龙抿了抿唇，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向床边。床边没有椅子，想来澈向来是直接坐在床沿上的。龙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薇堪堪把头别了过去，面朝着窗：“我不喜欢仰着头说话。”
龙只得坐下。两个人靠得近了，他才看出薇的伤势，一在肩，一在腰，委实伤得不轻。
许久都不见龙说话，薇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起来，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张着口，却没有声音。目光里有几分探寻和担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没事。”薇先打破了沉默。话一出口，却又觉得仿佛是示弱似的，连忙接口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很好……”似乎用“很好”两个字代替“没事”，就是在陈述一个相关的事实，而并非有关切和宽心的意思。
事实上，明眼人一眼就知两者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薇的心里就是有那么一根梗杵在那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嗯……那就好。”龙低低地应了一句，压抑在喉咙里，似乎是有些不情不愿，有些勉强。他心里也是翻滚着波涛汹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他死死地压抑着。
姐弟两个许久没有好好说话，只是这两句就让两个人似乎是费了太多的功夫和精神。
薇的心里涌动着的都是劝他想法子离开司狼身边的话，可在舌尖上盘旋了一圈，却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她和龙之间的嫌隙已经太深，就像是隔着一长条的鸿沟。
龙会走上这条路，并不是她所乐见，当初将他幽禁起来，也是想要避免这个结果，可事实证明，却是她错了。再说他与司狼相处许久，此时不管说什么只会引起他更大的反弹，不说，也罢。
龙的心中也是千头万绪，始终将薇作为假想敌的他看到如今薇的模样，就像是失去了方向的信鸽一般，东撞西撞找不出个出路。就连做梦都想要打败薇，打败她就会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的他，而现在，看到躺在床上的薇，他却自始至终窦高兴不起来。起先还能够欺骗自己，是因为薇是自己的姐姐，不该被任何一个人打倒，而这个唯一能够打倒她的人只有自己……这种念头显然已经说不过去了。比起薇受伤，他发现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她的一个驻足，一个回顾而已……
多么卑微的念头…….他不禁想要嘲笑自己了。
“喂，我让你们独处，可不是让你们发呆的！”澈在房门外面窥见这一情况，恨铁不成钢地冲了进来，冲着龙就是一顿骂：“龙，你不是很担心她的伤势吗？你要问啊！你不问也不说，薇又怎么知道你担心她呢？！”
“薇，你也是……”澈咽了一口唾沫，反过来说薇：“明明龙来了你也开心，就不要尽说些有的没的。你们姐弟两个之间的隔阂已经这么深了，怎么都不主动想着去修补一下呢？”
薇不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里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龙却是被澈这段话说到了心坎里，偷偷用余光去瞟薇。两人视线相触，都下意识地别开。
澈来来回回地看了他们好几遍，终于发现自己的话似乎刺激还不够。
他深深吸一口气。
薇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宇慢慢皱起来，背脊不自觉地挺直，手指揪紧了被单。
“龙，你心中怨恨薇，我是知道的……”澈假装没有看见薇投来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两年前你伙同司狼叛出黯之门，就是为了和薇作对，实际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够多看你一眼，是不是？”
“澈！”薇气结。
“你别吵！你们这对姐弟，别别扭扭，吞吞吐吐，我要是不说，你们到死恐怕都无法和解！”澈不由分说地吼了回去。
薇居然被他的气势吓到，愣住了。
龙也是呆愣地看着他，忘了要去回答他的话。潜意识里觉得似乎有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会被披露。
澈直接就当他是默认了。
“你可知薇为什么自小便把你关在房间里，不见你，不理睬你？！”
“澈，谁允许你来管这档子闲事了！”薇几乎是怒目而视，她撑着重伤的身体爬起来，想要制止澈。
“今天我一定要说！”澈丝毫不准备理会薇的阻止，但又担心她会不小心伤了自己，一把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双臂扣住她的肩背，将她好好地压制在自己的怀抱里，不让她随便动弹，口中却一秒未停：“那是为了保护你！杀手这份职业走上了便没有回头路，她担心你会被老师看中，她想让你做一个普通人！老板答应过她，只要她成为黯之门的顶尖杀手，完成定下的额度，就放你走！她必须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一来以免你成为用来威胁她的工具，二来防止你执意要跟她一起！”
龙再度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纷杂。
“放开！”薇挣扎着，想要脱出澈的怀抱，澈却似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强压着她。
他喘了一口气：“薇失去了七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对她而言，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目标！她所做的，所付出的，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啊！”
晴天霹雳！
龙几乎是被一记雷狠狠地打在脑门上，半晌回不了神，各种各样曾经的记忆纷沓而至，汹涌着充满他的脑海。薇的眼泪……薇牵着他的手执拗地不接受他人的救助，她孤单，羸弱的背影由始至终总是挡在自己的前面，为自己遮挡所有的风霜雨雪……
为什么，都忘记了呢？
龙的心口剧跳，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大圈。
原来……竟是自己……背叛了薇的一片心意……可笑，他总以为是薇背叛了他的感情……却原来……
薇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地缓了下来，像是已经知道事情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她伏趴在澈的身上，埋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仅是靠想象，龙几乎就能够知道她现在的模样。
这么多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明明她的一整颗心都记挂在自己的身上，我却还是可笑地执拗她的眼神……
龙慢慢地走向背对着他的薇，伸出去的手却还是颤抖着停在半空当中，也许这就是近乡情怯，不敢见来人吧……
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龙一步一步走向薇面朝的方向。恍惚中觉得，这走近的一步一步就好像是走近了薇的内心……
薇低着头，刘海挡住了眼睛，只见她双手紧紧抠着澈的衣服，指骨泛出用力的葱白色。
“……姐……对不起……”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澈清晰地感觉到薇的身体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他欣慰地扬起唇角，这一身被她又捶又打弄出来的伤痕，总算是值了。
而龙，清晰地看到……他在唤出那一声的时候，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澈的背后，落了下来，砸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