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寂雪一向认为。
青春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开始的时候他说，因为青春那段时光独一无二。
但马上有人出来反对。
他们说，人生的哪一段是重复的呢？
李寂雪于是说，但是没有任何一段人生会穿那么丑的校服。
三零九高中的校服就丑，丑出天际的丑。
神奇的是，它明明是由蓝天的蓝和白云的白组成的，却丝毫让你联想不到蓝天的自由和悠闲。
每个人多年以后看到那件蓝白校服，脑海里就会自动留声机似的开始播放一个个从早待到晚的沉闷课堂生涯。
还有沉闷中相对很灵动很好看的同桌。
以及比同桌更好看更灵动的邻桌。
以及虽然很好看但总让人感觉跟灵动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英语女班主任。
（二）
李寂雪被分到了高一一班，他的同桌是孙小琪，邻桌是李小璇，班主任是孙丹峰从别处挖来的新锐教师。
孙丹峰的这一手在外人看来是兵行险着，高中的一班一向是实验班的代名词，实验班选用经验老到的教师几乎是公认的常识。
但孙丹峰偏偏引用了新人，不仅引用了新人，听说这位老师原本还是教语文的。
这位老师就是赵红颖。
不少得到消息的家长们已经堵在门口义愤填膺的要上报教育局。
一个秃头的男家长说：“别瞎嚷嚷，上报有什么用，都是一个圈的。”
旁边的白领男家长反对说：“怎么没用？这要看你用什么理由？”
一个女家长附和说：“对，咱们得找个有力度的理由。”
秃头男撇了撇嘴，不屑道：“那你说，用什么理由？”
女家长的眼睛在眼袋上面跑了好几圈，也没跑出来个答案，把希望寄托在男白领，“这位同志一看就是会教育孩子的，您说说。”
男白领表情难掩骄傲，说：“您客气了，要我说，咱们就告孙校长徇私舞弊，任人唯亲。”
女家长笑的眼袋都要被挤破，“对对对，不管能不能查得出来，准保先把这老师留职。”
秃头男神色犹豫，“这不大好吧，人家老师也没犯什么错。”
男白领双手交叉抱在胸口，说：“你懂什么，蛇鼠一窝，哪有好人。”
女家长的眼神里已经满是崇拜，“就是就是，再说不都是为了孩子嘛。”
秃头男遭到了群体性的围攻，萎靡的弯下身子，突然他眼前一亮，指向教室第二排靠墙的一个女孩子说：“诶诶，你们看。”
男白领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瞟了一眼，语气已经从厌烦变成讽刺：“我们正在讨论正事呢，要看女学生请你到别的地方看去。”
女家长刚想顺着男白领的话调侃两句，语声突然顿住，“啊，那是孙校长的姑娘。”
话题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秃头男瞬间成为好眼力的代表，被众人捧上高峰，男白领不再插话，掏出一支烟到厕所去吸。
女家长皱着眉说：“这人，真没素质，还在学校呢，怎么能这样。”
秃头男微微驼背的身子挺得直直的，“我就不抽烟。”
女家长笑道：“可不是嘛，这真是个好习惯。”
（三）
“你听见什么了？”孙小琪看李寂雪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觉得好奇。
李寂雪边笑边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孙小琪。
班主任还没来，教室里分外嘈杂，别说门外家长的对话，现在铃响都不一定听得见，但孙小琪却没有一点的怀疑。
“你耳朵真灵。”
李寂雪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孙小琪大概是最无条件相信他的人了吧，一如他从卜海回来，她的神情也是这么清清淡淡的，眼里有如释重负，却没有意外惊喜。
“他不仅耳朵灵，腿也灵，一会看不住就不知道跑哪去了。”邻桌座位的同学回来了，声音分为熟悉。
“小璇姐？你也在这个班级？”孙小琪颇有些惊喜，李小璇是少数她相处在一起很舒服，又令她由心敬佩的朋友。
“嗯，以后还请继续多多指教了。”李小璇伸出手，笑意嫣然，孙小琪难得表现出亲切可爱的感觉，伸出手和李小璇握在一起。
李寂雪终于体会了孙小琪原本夹在温铭和他中间的感觉，但他可不是那个羞羞涩涩的孙小琪，李寂雪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两个女孩子的手上面。
“好好，大家都多多指教。”
孙小琪呀的一声抽开手，慌慌张张的转过头开始整理书包，她的角度正对着门口，那些家长们还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呢，这要是刚开学就传出什么流言可怎么办。
李小璇倒是不急着撤开，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寂雪一眼，反手用力掐了他一下，“你倒是不嫌多啊。”
李寂雪叫痛的揉着手，表情浮夸，眼里却只有笑意。
“我只嫌距离还太远。”
“贪！”，李小璇用力拍了一下李寂雪的手背，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曾经，他和她都在高一一班。
那时候他在左数第一排的第二列，而她在右数倒数第二排的第二列，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对角线，横跨整个班级。
多年后，他曾在她的视频账号下留言。
我曾以为我们的距离会不断缩进，但没想到，那竟是我们一生中，最近的距离。
（四）
赵红颖在走进教室前，就观察好了李寂雪的位置，她已经想象到李寂雪被吓的目瞪口呆的样子，甚至想好了开场白。
“有些同学已经很熟悉老师了，对吧，李寂雪同学。”
既然回到了学校，又回到了老师的身份，高中三年，一定要拉回自己的主场。
赵红颖迈着自信的步伐，跨过高一一班的门槛，古有花木兰戎马沙场，今有赵红颖掀起教育革命。
“起立，赵老师好！”
赵红颖被吓得心里一哆嗦，李寂雪的声音嘹亮镇定，自带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一部分学生本能的站起来，另一部分迷迷糊糊的也跟着站起来。
“赵老师好。”
稀稀拉拉的声音中，李寂雪的站姿像个最乖巧最懂事的校园文明标兵，赵红颖却觉得他那一脸什么都看透了的表情，分外的狡猾。
“同学们，请坐，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赵红颖，大家以后可以叫我赵老师。”
经过初三一年，赵红颖的表情虽然柔和了很多，但自带的一股英气还是不自然的流露出来，同学们规规矩矩的坐下，不再交头接耳。
门外的家长也自觉安静下来，等着这位新锐老师的发言。
赵红颖不去看李寂雪令人讨厌的笑容，深呼吸几口气调整状态的同时，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把自己眉梢放的更温和了些，连带着语调都有了些温柔的味道。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刚升上高中，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很多人可能还不适应。大多数同学可能以为老师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不对？”
同学们疑惑的彼此看看，不敢说话。
这都在赵红颖的意料之中，她没怎么停顿继续说道：“这很正常，因为你们的父母告诉你们要听老师的，所以老师们就必须树立起威严。但是老师的话就一定正确吗？如果老师说错了，做错了的时候呢？”
这番话说的很新奇，李寂雪注意到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明显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个学生缩着脖子喊了一声，找校长，引来一片笑声。李寂雪看了看那个学生，是王鹏，不是初中班级的那个闷葫芦，而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高中同学。
赵红颖给了一个回应的微笑，继续说：“校长也错了呢？”
班级里的声音稀里哗啦的响起来，身为老师敢那校长开涮的，这还是头一位。
王鹏刚才得到了关注，勇气大增，“找教育局。”
赵红颖笑了笑，说：“那，如果所有人都错了呢？”
王鹏愣住了，李寂雪在心中暗笑，王鹏原本是著名的调皮捣蛋，总能弄出点新闻，外号花果山猴崽子王，但这个猴崽子其实头脑很好，高三因为在采访的时候乱说被劝退后，早早创了社会。
再见时，已经是南方小有名气的米老板。
那时候没有人在叫他猴崽子了，都叫他福袋王老板，万事遇难找笑呵呵的福袋王老板，总有办法帮你解决。
但此刻，王鹏还是个没能蹦出花果山的小猴子，自然打不上这么深沉的话题。
赵红颖回头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我是谁。”
写完后赵红颖拍了拍粉笔灰，把这个问题直接扔到了脑后，就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一样。
“那么进入今天正题，今天有两件事，一是每位同学做下自我介绍。然后我们要选出一位班长。二呢，是由班长带头发言，同学们讲一下自己的目标或愿望。”
同学们一位位做了自我介绍，李小璇、孙小琪自我介绍的时候后排响起了椅子拉动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荷尔蒙泛滥的那同学们抻脖子了。
每一位同学做完介绍后，赵红颖都会报以鼓励的微笑，李寂雪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有了这么大变化。
这还是当初那个高跟鞋声就能把学生吓破胆的赵红颖吗？
李寂雪很快知道了原因，赵红颖等最后一位同学介绍完了，鼓了几下掌说：“那么接下来，到了选班长的时候。老师比较推荐李寂雪同学，一方面是他初中就是老师班级里的同学，另一方面老师的声音一直不大，李寂雪声音洪亮，适合帮老师传达内容。”
赵红颖说着，眼里含笑的看着李寂雪，李小璇已经笑的趴在桌子上捂起了肚子。
李寂雪恨恨的想，太阴险了。
（五）
于是，高一一班的班长被很民主的内定为了李寂雪。
赵红颖非常愉快的鼓掌说：“欢迎班长上台致辞。”
李寂雪只有板着脸维持住自己威严的人设，慢慢地走上讲台，他因为心术格外灵敏的耳朵还能听到班级门口家长们的窃窃私语。
“这老师真有办法，自己温柔就找个严厉的学生代为管理，就是不知道管不管得住啊。”
温柔，温柔个鬼。
李寂雪站稳立定，赵红颖在一旁贴心的把我的未来四个大字写在黑板上，用一副充满鼓励的表情看着李寂雪。
孙小琪显然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单纯的以为赵老师是认可李寂雪，带头鼓起了掌。
李小璇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不仅跟拍，声音比孙小琪还大。
要不说美女做事情就是不一样，班级里的同学们马上跟着鼓起掌来，掌声整齐划一，频率高低有序。
李寂雪心里叹了口气，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示意掌声可以休息了。
“我的目标啊。其实我的目标早在中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就决定好了，嗯，也可能更早一些。”
赵红颖慈眉善目的问：“是什么呢？”
李寂雪说：“我要建大学。”
“建一个学生自制的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