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十分钟,那个干瘦低矮的年轻人拿着一叠皱巴巴的纸钱,还有属于营帐主人的测距仪走了进来,摸索着漆黑一片的空气,拉亮了灯泡:“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得清东西的。”
灯亮后,显得营帐里更冷清了。
地面上空无一物,连个床垫都没有,一颗瓦数不足的灯泡吊在营帐里,只有角落里堆积着码放整齐的零件和枪械,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上面放着地图的3D打印成像桌子摆在正中。
而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青年,坐在弹药箱上,正将那把巨大到让人觉得是模型的黑枪拆开保养,他没有回答专殊。
专殊是荒野上某个聚落的脱离者。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声称的。
整个营地的人都知道他是来这里碰运气,看看能否改变命运的暴民中的一员。但看在专殊说话好听的份上,还是让他在营地里做些处理公厕之类的事。
毕竟,总要有人干低贱的活。
如果说这个人没有来到2号主城囤补给,或许专殊的命运就是为这些流亡而来、眼高于顶的城里人处理秽物,一直到他们撤离主城为止。
他命运的拐点就是“顾城”来到营地里的那一天,专殊不认为这是老天给他的金手指,他只是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敏感,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成为了营地里的“庄家”。
他说服了这位,把2号主城当作补给站。并悄悄的把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每日探索路线开成了赌盘,精力无处发泄的流亡者一开始只是本着恶意和看笑话的心理去投注,但在顾城往返开拓区三趟之后,这个赌盘就认真了起来,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年轻人还能创造几次奇迹。
由此,专殊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这样下去他的下场很有可能是开着开着赌盘,然后被一两个眼红他收入的人取而代之,或者是某天晚上被两三喝醉了酒,而且大出血的赌客在越想越气的愤怒中围殴致死,但专殊把握时机,他牢牢抱紧了大腿——
那就是顾城。
在他本人表现出对赌盘,甚至对自己的性命都不怎么在意的态度下,专殊打着他的名头,将赌盘开的越来越大,甚至连络腮胡子,也就是这片营地的“实际管理者”都闻风而来,砸下大钱。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但专殊还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金主……因为他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顾城,男,没有畸形,所以大概也是城里为了逃难和讨生活而来的人。
没有家眷,但是有个黑色匣子他很宝贝,听不出里面有什么金银财宝。
手持一挺黑枪,实力和枪一样夸张,无论是什么载具都能分分钟上手。
独来独往,虽然没人见过他大开杀戒的场面,但从他经常使用的越野车载具身上的伤痕来看,应该是每次都厮杀到力竭才回来的。
清晨四点起床,保养枪械,换取新物资,外加清点军火,还有很多人看到他对着地图挑灯研究明日路线,自律到近乎妖孽。
没有找过女人,也没有找过男人,没有买过不可言说的道具,营地里的大老粗猜测他这具比娘们都单薄的身体,根本就是不行。
然而,慑于他本人的强横,没人敢说,或者说没人敢在他面前说。
专殊觉得,即使说了他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他属于和顾城接触最多的一类人,所以清楚,他本人是个非常纯粹,纯粹到这间营帐就可以涵盖他的内心:暴力,和地图。
这十几天来,顾城都在重复做一件事,十分枯燥、并且令人头皮发麻的危险。
“你真的要去大雪地?”
不知道是第几次问了,但专殊放下钱,转完账后,还是忍不住问。
“嗯。”
顾城坐在箱子上,给零部件喷涂纳米级的修补粉,面无表情的回答。
“大雪地里有什么?”专殊无奈的问,他看了看地图,顾城已经从2号主城,单枪匹马的深入开拓区三十多公里了,但即使这样,距离大雪地还有十分之九的距离。
更何况,大雪地里有什么?
无论问谁,都会得到一样的答案:冰封、寒风、和雪。
顾城不理会他,把枪口上的污渍去除,顺手接受了专殊的电子转账:“清单上的东西,都找到了吗?”
专殊无奈的摊开手:“能找到的我早就给你买下来了,但是你说的非人型载具,我确实没有渠道,就算是P系列的老爷车也没有。”
顾城的动作十分精准,他淡淡的说:“加钱。”
“加钱也难办。外河公司双线开战的消耗不小,何况我们这里是腹地,一时半会也弄不来那么多物资,我只能说尽量。”专殊抓起刚放下的一叠纸钱,在手里甩了甩,“话说,刚刚你和王有常在聊什么?”
王有常就是那个络腮胡子男人。
专殊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是不是管理者灵光突现,想要接管他的生意了。
“赦山研究所。”
顾城一如往常,话很少。
“可能有基因加强的秘密,上古时期的建筑。”
专殊的身子有点僵。
“你……你进去看过了?”
“只是在上面走了走。”
顾城咔嚓一声把黑枪的板机组装上去,然后将其架在旁边的弹药箱上。
“研究所大半都埋在地下,应该还有大面积的地下防空洞……”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专殊兴奋的叫起来,“我们这儿马上就要变成炙手可热的前线了,一直半死不活的养闲人,我还以为……2号主城的布置果然是有目的的,哈!”
他已经满脑子都是接踵而来的商机了。
顾城拉开枪栓,看了看里面:“是的。”
专殊看到他这么平静,又冷静下来:“那咱们的赌盘,可能是开不下去了。”
专殊有自知之明,以他的脑子和实力,在人少的地方浑水摸鱼也就算了,人多了他就不可避免的暴露出身份上的尴尬——他毕竟只是个暴民,而且,身有畸形。
“嗯。”
顾城回答。
他面无表情,这不奇怪,有能力的战士到哪里都能受到尊重。
“那您想……”专殊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什么时候结束?”
说到底,还是他扯虎皮做大旗,利用了人家的知名度,顾城不和他计较,收了钱还不忙着砸专殊的摊子自己单干,就已经是一份恩情了。
虽然是暴民出身,不过专殊知道,城里人都讲究这一套。
“报恩”。
“今天。”
“今天!?”专殊拔高了声音。
“你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吗?”顾城轻轻抬起眼,扫了他一下,轻声说,“不满意?”
专殊手脚发麻。
原来人家今天是特意走那么远的。
估计是攒好了路,就等着赌盘结束前捞一笔,怎么可能不满意?
专殊想通了其中关节,连忙摇头。
“嗯。”
顾城的脸上,说不清楚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明天,会有大量P系列,G系列,甚至TX系列的载具开进来。”
专殊猛点头,却不知道他想要自己理解点什么。
还好,顾城说话一直是直来直往。
“帮我搞到清单上那些东西,迄今为止,所有我的存款都给你。”顿了顿,似乎想要给专殊解释下这件事的头尾,顾城说,“我在外河公司里转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