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顾安说。他沉吟了片刻，淡淡道：“阿城承诺给你了什么？”
“你想反悔吗？”诺顿盘膝撑着头，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那样笑着，饶有趣味地问。
顾安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然阿城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那我就没有资格再去干涉他的决定了。”
顾安疲惫的移动眼睛：“我没有时间了，以后也没法再保护他，所以我想知道他到底承诺给了你什么，让你能不遗余力的救我……”他微微转过头，眉宇间透出一丝怅惘，“我被宙生打倒之后，是顾城要你救我的，对不对？”
诺顿挑了挑眉，奇怪的问：“你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他这句话相当于是承认了。顾安抿起嘴，低声说：“我是个很久以前就该死去的人，顾城为了救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换出去，不值得。”
“这就是你杀到回收站里的原因？”诺顿翘起嘴角，“顾城受到你的影响很大啊。”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顾安迷惑不解了。
“我在1区大开杀戒的时候，是顾城拜托我伪装成你，引开宪兵。我把他寄给我，沾有你血迹的布料故意落在了谋杀现场，上面的土壤样本是我身上的。还好仿生人没有DNA，不然不可能伪造的那么完美。从下午开始我就很辛苦的躲避着宪兵队的追捕，就为了让你有机会逃走……”说到这，诺顿有些生气，他拿食指点了点顾安的胸口，“喂，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去而复返给我和顾城带来了多大麻烦？我们只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是阿城要掩护我逃走？”
顾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轻捏了一下，他嘴里泛起苦涩。
他本以为自己去回收站是为了救顾城的，结果没想到，自己却是被救走的那个。
“你以为呢？”诺顿满不在乎的摊开手，“对于他这样的居家仿生人，十几年来，你和你的那个破家就是他经历的全部。你不是想知道顾城用‘隔离锁密钥’与我交换了什么吗？”
他下意识的问：“什么？”
诺顿凑近他的脸，轻声说：“他想要你活下去。”
顾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下意识的飘向诺顿手底的那个匣子：“那是……”
“拉撒路之匣。”诺顿露出一点点微笑，“也就是能让人类起死回生的生命维持装置。”
“……我听说过。”
“伊甸园出品，”诺顿用力拍了拍，“它能把你的大脑暂时冷冻起来，等待移植。顾城把你的血样寄给我，并告诉我说，他怀疑你的辐射病已经恶化到了第四期。在我给了他确定的答复之后，他决定用‘隔离锁密钥’换你的一条命。”
“可是我的身体……”顾安欲言又止。
“是啊，”诺顿平静的说，“到头来，我和他所做的，都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没想到你弄到了‘血清’。现在，病毒已经扩散到你的脑部，四舍五入你可以说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就算把你冷冻起来，解冻后你一样会死的很快，而且很惨。”
顾安苦涩的笑了笑：“我可能就是没有起死回生这个命吧。顾城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已经告诉他这件事了。要是你想搞一出秘不发丧，抱歉，没有这个机会了。”诺顿摊开手，耸了耸肩，“话又说回来，你顶多还有不到十天了，如果你还有理智的话，我奉劝你，在感觉还不错的时候好好跟他道个别，然后自我了断吧。荒野上那些生物携带的病毒，会让你死的很惨烈。”
提到生死，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顾安呆呆的望着帐篷的尖顶，半晌都没有说话。
如果在洛度那里安心养伤，也许现在顾安借助“拉撒路之匣”还有换身体幸存的机会。但坐以待毙就不是顾安了。温顺的等待死亡的降临，那不像他的风格。如果顾安能忍受自己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等待他人的拯救的话，早在反应炉时他就该答应格温的提案。
“顾城打算怎么做？”顾安轻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在他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之后。”
诺顿耸了耸肩，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格温甜美的声线：“抱歉打扰一下。”
格温的声音突然从帐篷外传来，她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外围防线发现了无人机，很快就会通过诺顿的布防，大约十五分钟后，城中的快速反应部队就会倾巢而出，所以现在要走的话，请抓紧时间。”
诺顿一下站起来，掀开帐篷，抱怨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格温略略低头钻进帐篷，蹲下后对紧张起来的顾安低声说：“对不起，顾先生，不管您刚才听到了什么，我都想把您活着带到安全的地方，所以……请原谅。”
“顾城……”顾安还没来得及拒绝，口鼻就被格温捂上了一团湿润的手帕，他眼睛一合，直接人事不省，昏迷过去。
诺顿三下五除二把帐篷拆成一个巨大的折叠伞形状，扔到旁边的越野车的后车厢里，而格温也无比利索的把顾安的气垫扔掉，让他平躺在睡袋里，把拉链一直推到最顶上，遮盖了顾安昏迷后平静的面容。
两个仿生人的反应速度极快，还不到一分钟，诺顿就已经坐在了车上，而格温抱着顾安放到后车厢里：“后面这个黑盒子是什么东西？”
“拉撒路之匣。”诺顿头也不回的答道。
“不是那个，是另一个……”格温把顾安在座位上平躺着安顿好，并且把睡袋固定在后座上。她坐上副驾驶，比划了一下，“带有伊甸园标志，我们从那个宪兵支队长手上收缴的那个。”
“你不用知道。”诺顿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只要明白，那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就好。”
两个仿生人的高效，远超过撤离时还要卿卿我我一番的人类，诺顿的越野车轰然咆哮着在原地打了个转，把他们所有的痕迹都碾在半人高的车轮下后，急速变向，以仪表盘峰值的速度冲着西南方，一骑绝尘。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坐在不断颠簸的车里，格温单手握着扶手，淡淡的问。
诺顿看了她一眼，把车座位后的连接线拉扯过来，插入自己的外接孔里：“别装了，我就不信格温的窃听模块这么差。那又不是隔音帐篷，该听到的都能听到，别装不懂的样子。”
格温被揭穿了，也没有恼，只是平静地坐在车里，用那标志性没有起伏的声调说：“顾安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要接受现实。”诺顿把座椅放倒，双手逐渐离开了方向盘，“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一个喷嚏，一个病菌，一次摔倒，都会让他们死去。我们没法理解死亡和遗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偏执，但你要明白，顾城，死亡是生命的自然规律。”
“我知道。”格温看了他一眼，“你在做什么？”
诺顿把眼睛闭上：“我是人工智能，可以用我的战斗模块操作载具……”
越野车在高速中陡然一震，轮胎平翻，履带接地，越野车厚重的车厢两侧伸出旋转的六轮重机枪，车顶向两侧翻开，像被开膛破肚的鱼。炮塔从后座和前排的间隙中升起，灵活的转动着方向。三挺机炮一瞬间瞄准了后方，把整个黑色的车体变为了狰狞的自走坦克。
“你能不能用车上的飞行装备？”诺顿突然睁开眼，看了看格温。
后者眼睛里的蓝圈闪烁了两下：“格温没有飞行装备的操作模块。”
“……机炮操作呢？”
“也没有，如果窃听和拆弹模块的话……”
“废物。”诺顿没好气地说，“AI分数不到40的都是废物。那你看好顾安吧，如果他对你来说还有价值的话，后面的小兵……就交给我。”
他话音刚落，车顶上的机炮就自动旋转，锁定了夜空中无人机的红色亮点。
毫无预兆的，一发明亮的炮火伴随着尖锐的啸叫声，火龙般直入高空，在无人机还未规避之前，就已经命中了它的机腹。搭载的导弹瞬间殉爆，在夜空中点燃一团绚烂的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