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咳嗽着，他颤抖的抬起手，哆嗦着：”水……”
洛洛正在给他缠绷带，吃惊的叫道：“老爹！顾叔叔醒了。”
“……水……”顾安从半昏迷的状态醒来，头痛欲裂，他感觉视野前的世界扭曲成了螺旋的紫红状，噩梦般的黑斑一块块的呈现在视网膜上，他感觉到强烈的呕吐和窒息感，胸腹热热的像是肠胃都打结粘连在了一起，他感觉嘴里被塞入了水壶的咬嘴，忍不住大口的吞咽起来。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洛度惊诧地说，“你这家伙，是怪物还是什么仿生人啊？”
他把从韩琦那要到的食用水给顾安灌了一气，然后拿开了壶嘴：“你不能喝那么多水，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觉得他就是暂时醒过来了，洛洛再推点麻醉。”
“不……“顾安艰难的喘息着，他的肺部发出风箱般的嘶鸣，“不要推……给我兴奋剂，我必须……”他说着竟然挣扎起来，洛度大惊失色的按住他：”你疯了？不要命了？伤口裂开你就是一个死字，你还想去干嘛。”
顾安剧烈的喘息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爆开了，一股越来越烦恶的感觉堵在胸口，他侧过头，猛然咳嗽起来，血块伴随着胃里剥落的黏膜滴落，一口血吐出来，顾安居然感觉好受了许多，他嘴角带血，虚弱地说：“我要回家。”
“家？”洛度打手势让洛洛出去，“你还有家吗，顾安，你动动脑子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宪兵处要陷害你，早在今天上午你就没有家了。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这么拼命的赶回来要干嘛？报仇？你拖着现在这具身体能干嘛？我们这里不是伊甸园，没法让你一夜之间好起来，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躺着，以免……”
“洛度。”顾安吞了口血，他的手像钢钳那样狠狠的抓住洛度的手臂，“我得了辐射病，第四期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洛度的手臂被攥的生疼，好像顾安的痛苦透过他颤抖的手传输了过来，他盯着顾安那双好似燃烧着黑火的双眸，心底狠狠的一颤。
“听着，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那一点点东西。洛度，我活不了多久了，算我顾安求求你，我只要一针阻断剂，你一把枪、一颗子弹都不用给我，顾城——”顾安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是在哀嚎，“顾城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我想看看他，没见到他死，我真的不甘心——”
洛度悲哀的看着他，好像在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他知道，如果是宪兵处有心陷害，现在顾安的居所里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名叫顾城的3400仿生人，已经是他回光返照的执念。
洛度横下心，他一巴掌扇在顾安的脸上：“你他妈的说什么鬼话，你找宪兵处报复也好，你要去自杀也罢，顾安，它只是一堆塑料和不可分解造物的合成品而已，它不是你儿子，不是那个顾城！你可以去死，但唯独不能用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骗自己，懂吗！？”
顾安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
他捂着脸，目光呆滞，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洛度。
“是……”顾安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是这样的。”
洛度心里松了松：“你清醒点了？”
“我的确是要向宪兵处复仇。”
洛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疯了吧！？”
顾安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打算把我的那些痛苦，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找到我的顾城，哪怕是他的一个部件，一块塑料肉，他是我的东西！我不会束手待毙，眼睁睁的让他被宪兵处的人带走处决。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懂吗！？”
“你这是在送死！”洛度愤怒的咆哮起来。
“我他妈的就是想死！”顾安从手术台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了洛度的领子，怒吼道，“但我现在不能死！顾城是我仅有的东西了，哪怕他是棵盆栽我也要看到盆才死心，你懂不懂！？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死了！我看着他们死的，洛度！”
他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嘴唇哆嗦着，眼睛好像烧尽了火焰的煤块：“我看着他们死……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惨死……这都是我的债，你懂吗……我的顾城……我的3400是不一样的，他陪了我十几年了，我不能……不能再……什么都不做的……就这样放弃了。你懂吗？”
顾安用人类绝望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洛度：“我只是想再努力一下，我知道他……很可能已经被拆成零件了。但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死去了。我求求你，在我死之前，不要让我死不瞑目。我不是想挽回点什么……我只是想试试。求求你，好不好？”
说到最后，顾安声线颤抖着，哽咽着无法说下去。
他捂住脸，瘫坐在手术台上，发出受伤的狼那样哀伤而带着愤怒的悲号。洛度怔怔的看着他，又转过头，看向门口站着的洛洛。她双手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托盘，上面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而毛巾上面放着一支血清。
“洛洛……”洛度看到了那支血清，死死的咬住了下唇。
“我知道。”洛洛异色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她认真的鼓起脸，那一副少女的倔强面孔，在地下医室昏暗的灯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晕，她努力地说，“我知道顾叔叔只是想试一试，爸爸，我知道希望很渺茫。可是……我们是人类啊。”
她用力递出那支他们仅存的，价值连城的血清：“人类本来就是笨蛋！”
“我们会对小猫小狗产生感情，把他们视为我们的家人。我们会因为过去的失误，而痛悔一生。我们会做出种种几率渺茫的事，尽管知道这并不理智。”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只有人类这种进化史上的笨蛋，才知道后悔的滋味！”
“洛洛，”洛度艰难地说，“你知道那个血清……打了，他就死定了。”
“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洛洛上前一步，把托盘猛地推到他胸部，抹掉眼泪，“如果能毫无遗憾，那就叫死得其所。有多少人能这样死？死亡本身就是憋屈的，如果死前不想那么难过的话，就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顾安愣住了，半晌，他笑出了声。
洛洛的语言组织能力太差，他有点怀疑洛洛大学的文学水平。
但她的话激愤、冲动，而且……年轻。
就像是误入了残酷的成人世界的小鹿，在黑森林里横冲直撞。
顾安不想再放手了，哪怕是要拼上性命做一件无望的事。但他就是想这么做，不管是3400还是他的顾城，结局在他注定的死亡面前黯然失色。是的，顾安只是不想再放手了。
他已经无缘无故地失去了太多东西。
“洛度。”顾安卷起袖管，轻声道。
这位地下世界的医者狠狠的抽了抽鼻子，转过身，拿起血清，就像顾安马上就要去做的那样，明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试图劝服自己这位心存死志的友人：“你知道这个血清是什么吗？”
“不知道。”顾安对医学一窍不通。
“这是跃者的血。”洛度顿了顿，没有捕捉到顾安厌恶的表情，于是只好无奈的说下去，“……经过去辐射后的血清。”
“所以？很贵的话，我会努力贴补你们一些。”顾安开始有些迷茫了。
洛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白痴。我的意思是，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一剂毒药。跃者血清里的病毒会寄生在你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里，在它占据你的身体前，它会释放出神经递质，让你觉得自己一切都好。”
“听起来不错。”
洛度磨了磨牙：“觉得！只是‘觉得’而已。你会变得能跑能跳，能踢能打，除了瞎掉的那只眼和你丢掉的那根胳膊，你的体力会恢复到巅峰。但是病毒侵略的很快，当它完全占据你的身体后，它就会杀死你的身体。你会死的很痛苦，很凄惨，并且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
他看到顾安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不会发生突变，想的挺美，别以为你是末日小说的主角。听好了，血清的致死率是100%，不要抱有侥幸，觉得你可能是什么带有独特抗体的天选之子，顾安，你只是个人类，变不成吸血鬼，也变不成绿巨人。”
顾安淡淡的回答他：“哪个主角有我这么惨？我不会这么傲慢，觉得我是茫茫人海里独一无二的那个。”
洛度没办法了，他只能把针抵在顾安手臂上，咬咬牙：“这种状态大概能保持五天，那之后就看你能撑多久了。我估计，也不过十来天的样子。你说你辐射病到第四期了，只会死的更快，你明白吧？”
洛洛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他：“你太啰嗦了，我来。”
顾安愣了愣：“洛洛。”
她拿过洛度手里的针筒，把顾安的手臂绑上皮筋，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血管。洛洛的手碰到顾安的皮肤时，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手都在抖。
顾安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洛度：“洛洛。”
“嗯。”少女紧紧的抿着嘴。
“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做。”顾安轻轻的说。
洛洛摇摇头：“我在学校里也做过很多……注射。”
但却是第一次注射能杀死一个人的“药”。
“可是你爸爸在瞪我，他的眼神好可怕。”
洛洛愣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顾安。
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跟她开玩笑，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和压力。
洛洛挂着眼泪的小脸突然破涕为笑：“嗯，不要管他。”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把针头刺破皮肤，伤口渗出一颗亮亮的血珠，在顾安的皮肤下，闪烁着暖色的微光。洛洛缓缓把10ml的血清推了进去，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再掉泪。
顾安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洛洛的头：“……谢谢。”
洛洛默默的点了点头，泪珠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转过身，故作轻松的说：“现在顾叔叔该想想怎么搞到弹药之类的东西了，我们这里可没有。”
“那个啊。”
顾安笑了笑。
“我有一个老朋友，正好顺路去拜访他一下。”
从现在起，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