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五郡,分别是临冬,扶风,泾川,苍梧,西河,
其中苍梧临冬两郡在北,西河泾川分别占据东西,位于中央的扶风郡,自然也就成为了云州人口最多的郡
云州刺史之位空悬已久,一直都是由幽州刺史薛清川兼任,
而苍梧临冬两郡本就多军镇而少城池,百姓人数更是少的可怜。军事长官自然也就兼任行政长官。
西河太守李广第前不久刚刚过世,太守之职务暂由功曹从事代理,事实上,现在整个云州,也只有泾川和扶风两郡有太守管理,泾川太守王京岚是个五十余岁的和蔼胖老头,一看就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主,
剩下的扶风郡太守大人段灿可就不同了,在幽云九郡所有文官中,段灿段大人可是唯一一个几乎能和“薛王爷”相提并论的角色,原因很简单,段太守的来历那可是大的吓人。
段灿是宏治三十四年科举的榜眼,当年也曾和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原本来说,段灿的前途应该是一片坦途,成为中枢重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可惜先帝过世,新皇登基,而原本就在如今圣上在皇子时期就不看好他的段灿,自然也就荣登大宝的皇帝给怀恨在心,
新皇登基还不到三个月,一到圣旨就把段灿给从正三品吏部侍郎的位置赶了下来,发配到了东北边陲当个从四品的小小太守
对于段灿的到来,当初的老王爷安牧只说了一句话,
吏部天佐之职都能胜任,一个小小的扶风郡太守你也自然不在话下,好好干,别苦了我扶风郡二十万百姓,
说完老王爷放下太守印信,拍了拍被发配至此的段灿肩膀,就上马返回了幽州,而被贬至此的段大人,也就在这扶风郡太守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将近十年,从而立之年到四十不惑,十年的光阴荏苒,岁月流逝,段灿想开了,也明白了,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只有老死在这扶风郡太守任上的命运,不敢再奢望京城的那座自己曾经站立的魏巍庙堂
扶风郡虽然是大郡,不过也就是在东北边陲而言,相比较中原动辄五六十万人口的州郡,扶风郡虽算不上地广人稀,但也绝对称不上繁华,
而对于现如今的段灿来讲,扶风郡倒是也刚刚好,每天处理完官府的大小事务,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下午的闲暇空间,足够让自己摆弄摆弄后院新修理出来的几株盆景,喂一喂鱼缸里面那几尾丰硕的锦鲤,再温上一壶好酒,借着酒劲挥毫泼墨写上几副狂草,岂不美哉。
年轻时的段灿即使是在英才辈出的京城,那也绝对算得上是俊彦,三十岁的吏部侍郎,放眼整个元启王朝,也就如今的户部尚书谢东阳能够略胜一筹,可他户部能和吏部相提并论嘛?
户部尚书不过正二品,与其他四部一般无二,吏部尚书可是从一品,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不是被贬至此,段灿相信自己一定有机会坐到吏部天官的位置,只可惜命运捉弄,让一个他最不看好的皇子当上了皇帝,段太守也自知仕途无望,也就分下心来弄些奇巧玩物,陶冶情操。
正借着酒兴在书房挥毫练字的段灿放下毛笔,捧起酒壶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刚刚写就的狂草
天下书法流派繁多,隶篆行楷草各有千秋,争相斗艳,段太守独独钟情于草书,唯爱狂草,最是享受酒后挥毫,笔随心走豪放无形,经年累月下来,段太守的书法功底也的确练就的出类拔萃,洒脱放纵,规则尽去,只留七分神似不存半分形意,达到了狂草写到最后不成字的境界,几进大成。
今日的这副字更是落笔有如神助一般的水到渠成,让人越看越舒心,段太守抬头饮尽了壶中酒,直呼了一声痛快
就在此时,书房门外传来了声音,
好酒啊,光是酒香就让人陶醉,不知道我来晚了没有,有没有口福蹭到段大人的美酒啊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也就迈步走进了书房,一个身穿黑色短衫的清瘦青年,后面还跟着太守府的管家,
老管家看到自家老爷如此诧异,急忙忙就要开口解释,就被青年抢去了话茬
没打招呼就前来拜访,还望太守理解,在下实在是赶路着急,忘了提前知会一声
段灿放下酒壶面露不悦,毕竟不管是何等修养的人,正在兴头上被人打扰,都容易大动肝火,段太守看着黑衣青年,问到
你是何人,闯我府邸来找本官又所为何事?
黑衣青年自然就是从临冬郡南下的安良,安良面带玩味笑容的回答的
前来找你自然是有事,至于我是谁嘛,安良不急不缓的掏出腰间那块被称之为权柄之重仅次于传国玉玺的幽王令,面带笑意的递给满脸疑惑的段灿,
在下姓安,安牧的安。
段灿何等心思剔透,当时就明白了,是传闻游历云州的小王爷亲临,难怪管家门房不敢阻拦,
下官扶风郡太守段灿,见过幽云王,段灿整理了一下衣冠,弯腰拱手,朝着安良见礼。
安良看到段灿滴水不漏的朝着自己行下官之礼,摆摆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免礼吧,我的太守大人,本王今日来可不是来找你谈公事的,不然也不会不提前告知你,我呀,完完全全是被你的美酒香气给勾引来的,你还别说,这十年以上的花雕,味道就是绵长啊。
段灿自然明白安良这次来不可能只为了一口酒,不过王爷开口,面子当然还是要给的,当即转过身来吩咐站在门外侯着的管家去把府中最好的花雕取来,款待王爷。
安良则自顾自的走入书房,环视一圈后看到了段太守书桌上墨迹未干的作品,顿时眼前一亮,
别看安良在京城被称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实际上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古玩珍宝,安良样样都懂,只是未必全都精通而已,
毕竟逍遥楼的姑娘一个个可都满腹经纶,安良要是肚子中没点墨水,拿什么跟姑娘们聊天啊。
安良拿起宣旨,轻声读了起来
半生落魄以成翁
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
闲抛闲置野藤中
好字啊,好字啊,安良由衷赞叹到,
风格舒放不拘泥于形似,落笔潇洒不困于窠巢,段太守的书法造诣,直追狂草书圣张颠啊。
听到安良的评价,段灿自然是极为开心,草书造诣本就是他引以为豪的地方,如今又得到幽云王的肯定,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嘴上却是读书人一如既往的谦逊
王爷谬赞了,下官不过随手写就,怎敢和张书圣相提并论。
安良捧着宣旨正色道
如何不敢啊,我辈今人自当以胜古人为荣,更何况就以段太守的造诣,本王敢保证,不出十年,我云州就要出现另一位“段书圣”了。
就在这时,一路小跑的管家也赶紧捧着一坛造型古朴的酒回到了门口,
细心的管家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托盘,装着几样佐酒小菜,段灿走到门口接过管家小心翼翼捧着的酒坛转过身看着安良
王爷,酒来了,要不我们?
安良明显也来了酒兴,说道,
摆上摆上,今日本王得见如此好字,当然要和段太守喝上几杯助兴
花雕酒本就以陈酿为佳,管家取来的这坛更是足足在酒窖中陈放了二十年,刚一拍去坛口泥封,由时间酝酿出来馥郁芬芳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倒出的酒液更是橙黄明亮,一看就是保存极好的上品花雕,安良拿起杯子轻轻嗅了一下,连连点头,称赞了一声好酒。
段太守本就已经微醺,又被安良夸奖了一通,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
王爷,实不相瞒,下官自从被贬至此,每天除了处理府衙事物,剩下的时间就是练字,饮酒,再不就是摆弄些花草,别无他好,今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原本诚惶诚恐,没想到王爷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让下官倍感暖心,这杯酒,下官敬您。
说着,段灿举起杯子朝安良深施了一礼,然后一饮而尽。
安良自然同样举杯同饮,
美酒入喉,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安良咂了砸嘴,都说冬季饮酒以黄酒为贵,果不其然,这一杯花雕下肚,真是暖身又暖胃啊
这陈年花雕味道甘香醇厚,丝毫不次于时下风靡京城以味道独占鳌头的百花酿啊。
两人互相客套寒暄,几杯酒下肚之后,安良又捻起刚刚段灿所写的草书,读起了后两句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置野藤中
我说段太守,你这可就矫情了,这等墨宝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堪称一字千金,又岂会无处卖?
而且不论谁得到了这副字,肯定都得用心装裱,小心收藏,哪会像你一样,抛置野藤中啊?
段灿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在知己手中,这副字当然还算有些价值,可是到了外行手里,不拿我这宣纸方便如厕,我就知足了啊。
安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当然明白这首诗是段灿在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也在暗中嘲讽那位把他贬谪至此的九五之尊不识明珠,因为一己私欲弃他不用
安良看着手中诗词,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段太守,既然本王与此墨宝有缘,不如将它卖给我吧,如此好字若是被你真的拋置了,你不心疼,本王都心疼啊。
段灿说道,
王爷这是什么话,既然您喜欢,拿走便是,何来买卖一说
安良连连摆手,唉,不行不行,既然是明珠,本王当然要买,若是送的,可就不值钱了。
听到这话,段灿只好摇摇头苦笑着说道,
好好好,那不知道王爷要出什么价格来买这幅画?不过事先说好,无论王爷您出多少银子,下官分文不取,都放到官衙府库中用以建设扶风郡,造福百姓,您看如何?
安良点点头
段太守果真是一郡父母官,什么时候都想着为扶风百姓谋福祉啊,
至于这副字的价值吗,本王今日没带银两,不如,就用云州刺史之位,来跟你换这墨宝吧,
这个价,你可还满意?
段灿如遭雷击,楞在当场
王爷,您,您是不是喝醉了?
安良气笑道,
云州刺史之位空悬已久,我这次出来游历之前,幽州刺史薛清川就像我举荐过你,说你执政有方,而且从不结党营私,有一州主官之才德,我这才来看看你是不是如薛刺史所说一样,到了扶风郡一看,果然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景象,你虽不专心于治政,但同样成果斐然,段灿,本王也知道你胸有沟壑,今日给你机会,
我也只问你一句,这刺史,你是当,还是不当?
段灿已经是楞在当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而且这仅仅有一面之缘的小王爷居然肯不惜以得罪皇上的代价提拔他,让他怎能不感动啊!
段灿当即跪倒在地,神情激动的说道
下官愿为王爷,为云州百姓,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安良微微一笑,站起身扬了扬手中的宣纸,那这个我就拿走了啊,
说完安良起身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回幽州就会宣布你的委任,你就安心等候吧,
段灿啊,一幅字换一个刺史之位,怎么看你都是赚的啊。
话说完,安良也消失在了屋外夜色中,只留下跪在地上依旧没能缓过神来的段灿
寥寥二十八个字,换来了云州五郡三十余座城池,真真正正的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