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林窘迫到了极点,可随便一本标价200文的书,就让他大感为难。恰此时,他看到躲在角落看书的岳子乔,见这位穿着奢气,气质极佳的贵公子,居然也猫在角落偷偷翻书看,顿时有种天涯遇故知的喜悦来。
他挤出一分笑容,快步走到岳子乔身边,局促道:“这位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岳子乔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自己外,没有别的男人,笑着说:“客气了,有话直说。”
“是这样,我叫蒲松林,住在叶子胡同,今日出门仓促,忘了带钱袋,仁兄可否借我200文钱?请放心,明日我便亲自到府上归还。”
岳子乔不以为意的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我身上只有银子,没有通宝。这锭五两的银子就借给你吧!出门在外总有些不便之处的,其实,我出门也从不带银子的,只是今天碰巧就带了点。”
蒲松林惶恐道:“这,太感谢了,要不了这么多。等会儿买完书,找了零散,我再将找的钱归还给您。冒昧问下,仁兄贵姓,贵府上怎么走?明日我好还钱给您。”
“我叫岳子乔,相识是缘,区区小钱别放在身上。”
蒲松林愣了一下,最近他确实是没有钱还,“那如何好呢,不妥,不妥啊。”
“喂,你到底买不买书,在这墨迹半天也没动静,老娘可没闲心总盯着你。不买就出去!”美女店员失去耐心,催促道。
岳子乔站到蒲松林身侧,抢先道:“买,当然要买。蒲兄,我这人有个毛病,人家态度越差,我就偏偏不让她得逞。走我们换家店买去。”
“不用,我就在这里买。”蒲松林傲骨铮铮,拿着五两银子,向着那女店员晃了晃,“看清楚了,老子有银子,买个十本八本的没问题。你就在旁边候着吧,再叽叽歪歪,我找掌柜说道去。”
“哼,老娘怕你不成,你有本事找掌柜告我状啊。”女店员咋咋呼呼的走回柜台去了。
岳子乔不好再说什么,跟有点势力眼的小姑娘置气,格调也不太高,转念一想,估计这位伙计平日里受了不少冷眼嘲讽,自尊心在作祟呢。想通了,也就能理解。
毕竟,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富贵的,那些社会底层的普通人总有诸多的不如意,是生活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他们谨小慎微希望获得同情,可又不得不斤斤计较,为鸡毛蒜皮而伤害给予他们同情的同类们。
岳子乔看着兴奋挑书的背影,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宝典斋。
一路走走看看,很是悠哉,不知不觉便到了护城河边。杨柳护阴,微风送爽,清水潺潺,心情越发的舒爽了。
沿河行走,不知走了多远,一阵阵铛铛铛铛敲击声,把岳子乔发散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一间铁匠铺里,一老一少正在捶打红灿灿的铁锭,那极具韵律的敲击声,让他忍不住驻足而立,绕有兴致的观看起来。
那年老的拿着锤,年少的拿着钳子,两人配合默契,几十锤下去,铁锭慢慢有了形状,放进水槽里,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淬火完成。
直到一把铁锄头真正成型,岳子乔才笑眯眯的结束了观看。他已经想到了发财之道,而灵感恰恰来自铁匠铺。游玩一番,就有了赚钱的法子,正蕴含了一张一弛之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打扰了,老汉,你们造剑吗?”岳子乔问了句。
老者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芒,楞了楞,转即便堆着笑,“公子说笑了,老铁匠,平时都做些农具,靠着街坊们帮衬做些家用铁具,铸剑岂是我等下人能沾惹的呢。请公子移步炼器坊,那里有各色宝剑,而且也可当场筑造呢。”
岳子乔猛然间感觉有些唐突了,这世间哪有那多世外高人等着自己随便发现呢,“我看老汉你打铁很有味道,节奏也压在点子上,想来造把剑也没问题,放心,你若不会,我教你便是。”
一旁的年轻人,脸露怒色,不满地说道:“裤裆里搜跳蚤,扯蛋嘛。你若会造剑,来找我们寻啥子开心?”
“满狗,不可无礼。小孙子野散惯了,请公子莫要怪罪。”
岳子乔被扯了一把蛋,气笑了,“不跟孙子辈一般见识!你们准备上好生铁,我明天再来。造剑而已,多难呢。”
陈满狗小声嘀咕一句,“跟我一般大小,怎么练了副闹心的嘴皮子。
陈真行谦笑,“小毛铺子简陋的紧,哪来的上好生铁,公子真要找老汉筑剑,那得自备材料,丑话说前边,到时候不满意,弄废了可别找我们麻烦。”
“算了,没有上好的生铁,现场提纯吧。正好我知道造渣法子,明天见!”
直到岳子乔走远了,陈真行这才皱着老树根般的脸眉,说道:“满狗,等会儿你去找你爹,叫他明天无论如何抽空回来一趟。这人透着邪乎,看不透呢。”
岳子乔心情大好之下,沿途的杂闹声也听着很是悦耳,眼前一间茶楼,正想着走过去品品茶,偷得浮生半日闲。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岳兄,岳兄,可算寻到你了。呼呼……且等等我。”
岳子乔不由回头看了看,见到宝典斋的那位蓝衫老兄,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了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好奇问道:“熙熙攘攘的人流,你怎么找到我的?”
蒲松林歇了歇,说:“我从宝典斋那女鬼崽子起,一路问过来的。得亏你走得慢,要不然可真就遇不到了。”
岳子乔无言以对,这份执着,确实让人无语。“我看蒲兄兴致正浓,便不好打扰,独自出来了。一路过来渴了吧,正好有间茶馆,我们上去坐坐。”
“那敢情好啊,”蒲松林,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手绢,递过来,“岳兄收好,这是买书剩下的。”
岳子乔笑了笑,也不接,“先放蒲兄这儿吧,要是你寻到什么好书,可以替我买了,这样省得我选书的时间了呢。”
“既然这样,那好吧。走,喝茶去,真是有些口渴。”
到了茶馆,有小厮过来伺候,点了一壶云雾雨露,要了些干果,点心之类的,将小厮打发走了。窗外风吹柳枝摇曳,屋内寂静清心,正是谈天的好地方。
岳子乔,随口问了句,“蒲兄,可有买到满意的书籍?”
闻言,蒲松林眼前一亮,语速急促道:“买到了,买到了呢。说好借两百文,却花了六百五十文,三本书,实在是难以取舍,只好全买了。”说完,他从衣襟里取出三本书籍。
《雏姬传》、《野狐迷踪》、《绯月幻想》
岳子乔看到书名,两只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蒲松林满脸疑惑的问道:“岳兄,难道对这三本名著不了解吗?我看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老兄你这中毒也太深了,我想不吃惊都不行!岳子乔腹诽一番。打着哈哈,“蒲兄的品味好特别!我平时甚少涉猎此类话本的。”
蒲松林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态,“在宝典斋里,我看岳兄蹭书,还以为是同道之人呢。想来是我孟浪了。哎,知音难觅啊!”
“这个,呃,其实,对对,蒲兄说说其中韵味,或许能发展我成为知己也不一定呢。”
蒲松林眼眸又泛起流光,他喝了口香茗,捻着一块干脯,细细咀嚼一番,吞咽下去,这才打开了话闸子,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是北地青元省唐松府人士,十几年前还做过一任永抚县县令,那时候正值风华正茂,准备大干一番事业之时,可谁知无意间得罪了知府大人,每年考评都是不合格,仕途也就被断送了,抑郁气结下,便迷上了话本。一着迷连县令都懒得做了,他也是孤身一人,以游学为由,便自此从北地一路看到皇城。十多年来各类野史杂学,话本辞赋,看了不计其数。两年前的某天,他突然有了新想法,看得越来越不过瘾,还不如自己写呢,于是在家奋笔疾书,完成了一部手稿,他连忙联系书局出书,准备一举成名。可是,连连碰壁。他也不信邪,连写了七八部,可没有一部成功出版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到了现在连一日三餐都没办法保证了。原本还靠一手好字画,混日子,到了皇城之后,因其没有名气,哪里有生路,可他就是不甘心放弃写话本的梦想,勒紧腰带,到处书店、宝典斋的蹭书,美名曰借鉴前辈成神之路。
岳子乔耐着性子,听闻他的个人自传,略表同情道:“蒲兄为了梦想,确实付出很多。有你这份执着,天下何事难得倒你?我劝先找份收入来源,徐徐图之。”
“岳兄有所不知,如今我满脑子都是各色的故事,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且容易走神。就连一副满意的画作,我都无法完成了。”
“不着急,总会好的。”
岳子乔暗自思量,眼前这位已经走火入魔,中毒太深啊,早点远离为妙。不过,他转念又觉得,此人如此执着,若是他能转变念想,能认同飞仙攻略的话,就凭这份执着,以后飞仙的宣传那就能走心了。
他还是有些犹豫,因为蒲松林骨子里的自傲,很容易把事儿做歪了,而且一旦歪了掰都掰不回来,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蒲兄,说实话,我也喜欢写东西。不过,我还没有你这般执拗程度。现今我手头就有一本有意思的手稿,待哪日有空,一起探讨探讨吧。”
蒲松林跳将起来,一拍大腿,敞怀道:“我就说嘛,我看岳兄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你的才情可全露在脸上呢,没有经过文字的熏陶,那有如此高雅的气质呢。何必择日呢,反正我也闲着无事,不如现在就到岳兄府上,我们秉烛夜谈岂不快哉?”
岳子乔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左顾右盼,爽快大笑,“小二,结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