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是一个神奇的星球。
这颗星球上的哺乳动物们十分奇特。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茧里。
说是“茧”其实也不尽然。那只是他们身体外面那层物质的某种表现形态罢了。只是，这种坚硬的状态占据了他们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
是的，厄斯人有衣物。可“茧”的作用和衣物并不相同。
甚至于，截然不同。
首先，他们的茧是透明的。
几乎没有什么能看见厄斯人身体外的茧层，包括他们自己。
但，他们知道并且能感受到茧的存在。也因此，不会有哪个厄斯人会平白无故地接近陌生的同类。否则，一定会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得头破血流。
即使，构成这层茧的原料看起来虚无缥缈。
那是“意识”。
厄斯人拥有能够将意识实体化，作为丝线编织成茧的能力。
对，你想的并没有错，茧并非厄斯人与生俱来的。
大多数生物的幼体都不会有什么意识，厄斯人也不例外。
每一个厄斯人生来都和我们一样，一丝不挂地呱呱坠地。
没有什么茧。没有。
随着年龄和心智的增长，他们开始懂得事理，也学会了将意识织成茧来保护自己。
最初的茧很简单。孩子们只是拿它来保护自己，防御所谓“错误”与“坏人”，而接受“正确”、“好人”。孩子的眼中，世界总是黑白分明的。
当别的人犯下“错误”时，那些编织好的茧就会变得坚硬，以保护他们自己。而对于“正确”，孩子会将它们放入茧中。茧把正确留存，同时保护它们自己，也限制自己不犯“错误”。
最初的茧也很脆弱。简单的东西嘛，往往都是如此。要破开孩子们的茧很简单，只消一些厄斯孩子喜欢的食物或者小玩意，那些茧就会随着“错误”意识的消失而烟消云散了。
当然，以暴力的方式也能够将其拆解。锋利的语言甚至是对身体的攻击，用于厄斯人的孩童阶段总是可行的。只是，这种方法会让他们在随后的时间内编制出更加牢固的茧，而这一般也是孩子父母独有的权利。
当然，有些先天缺陷的孩子，一直无法编织构造出自己的茧。他们的意识不够强大，只能抽出几条丝线，而无法构成完整的茧。他们相信一切，却又在同时忘却一切。没有茧帮他们挡住欺骗和恶意，也没有茧帮他们锁住记忆。
他们，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度过余生。这些厄斯人，以那颗星球的语言来说，就叫做“白痴”。
随着孩子们长大，他们的意识也逐渐成熟。这时，他们惊奇地发现，对与错并非世界的全部。
而剩下有一大部分，叫做未知。
那又是茧外的一个部分，在意识里是一块漆黑如墨的区域。
黑得总会唤起厄斯人意识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于是，他们总会加固自己的茧，生怕任何一丝未知的黑暗侵入。
可是，会有很小一部分厄斯人，他们也害怕黑暗，却又好奇“未知”中是什么。他们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茧变薄，想要试探那片黑暗。
可无论怎么试探，黑暗总是死寂。正是这种死寂，让他们更加害怕。随着茧变薄，黑暗越来越深邃，探索者也愈来愈不安。
无数厄斯人在茧只剩下薄薄一层时，不敢把它撕开，而是重新令它们变得坚固。
而寥若晨星的打开了茧的厄斯人，却发现那黑暗并不存在。
又是一个可以被包裹入自己的茧中的领域呢。
于是，在那些恐惧者与放弃者眼中，那些人的茧变得更大。这种大在厄斯有一个词来形容——“伟大”。
而茧的大小，总会决定一个厄斯人的地位。
你可能认为我已经说了很多，但，这远非茧的全部作用。
它最大的作用，在于让每个厄斯人得以避免同伴的打扰。
正如厄斯古谚云：“茧与茧间的悲喜从未相通。”因为它们的存在，才使每个厄斯人成为一个个完全孤立的个体。
只需稍稍加固一下自己的茧——几个表示不安或愤怒的表情，就足以挡开大多数同类。
也许，还有些同类认为自己能突破别人的茧，不过也没关系——在语言的帮助下，只需几个词或是几个句子，自己的茧将会更加牢不可破。
当然，语言还可以让同类的茧变薄和柔软。这时，两个厄斯人准会建立诸如“朋友”“合作伙伴”之类的关系。而当两个厄斯人面对面，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茧时，他们多半会结合到一起。
是啊，如果还有茧层的阻隔，即使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又怎么能够真正结合呢？
不过，孤立的打破总是暂时的。矛盾总会来临，茧也会重新出现，甚至更厚更坚固。
厄斯人的年龄仍会增长。那些成年的厄斯人步入老年，他们的茧也会随着身体的衰老而衰老——变干、变脆。更重要的是，老年厄斯人的记忆衰退，意识的敏感度也大不如前，茧有破损或变得过薄总不去修补。
这就使不少“骗子”——以从别人的茧中捞取别人东西的厄斯人有机可乘。总有老人交出数目不菲的通行货币，却只是换回一些由普通淀粉或是蛋白质制成的“药”。这时，他们才看见自己茧上出现了裂口。
即使如此，用不了多久，老人们又会忘记修补自己的茧。
等到茧完全干瘪甚至碎裂的那一刻，厄斯人就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到这时，他们总会发现，每个厄斯人的茧竟然都不是完全孤立的。总有几根由意识构成的丝线与别人的茧相连，甚至伸入未知的黑暗。
他们想要告诉生者这一切，却发现所有的话都被他人的茧阻挡在外。
只有濒死前的厄斯人才会看见那些联结茧与茧，茧与已知和未知的丝线。因为它们的存在，每个茧，从来都不是孤立的。
而在死前，他们发现自己的茧上与其它一切联结的丝线，都已断裂。
正因此，他们的话已经无法传到其他厄斯人的耳中。
那些丝线的名字，叫做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