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绯坐在床上,捧着小碗一点点的喝药,黑褐色的药,甜到腻人,像是一碗完全由甘草熬成的汤,却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气,含在口中如同含着生了锈的匕首。
其实是非常难以接受的诡异味道,东陵绯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面不改色的饮尽,才问:“是什么毒?”
东陵绯低着头,谢钧回想起在刺客身上看见的盛宛皇室标记,心里泛起细密的痛意,轻声说:“不是多要紧的毒,再喝一次药就好了,现在还疼吗?”
她摇摇头,含着笑说:“原本也没有多疼,只是有些头晕,睡了这么久已经好多了。”说罢,想到军中情况,不由得担忧起来:“我要回去,虽说你派人通知了,小枝看不见我也总是要担心的。”
谢钧微笑看着她,忽然俯身将她抱起来向外走去:“我早想到你会着急,走吧,都安排好了。”
东陵绯偏头看他,扑哧一笑,蹭了蹭他的下巴,就这样闭目养神,抿着嘴像只小兔子。
谢钧时不时看她一眼,上了马车之后,便一心一意的凝神望着睡着的小姑娘,不知怎么,总想到宴上通常会有的那一道香糖果子,那甜的化不开的精致食物。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再好不过了。
季新念果然担心坏了,在军营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害怕扰乱军心又不敢张扬,只能把焦急憋在心里,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
站岗的士兵不住的瞟着她,眼中全是疑惑,他们眼里的朝阳公主倒像是莫名其妙的发了疯一般。
季新念走着走着,一抬头猛的看见他们的眼神,先是愣了愣,继而气得简直想要上去踹他们,最后也只能自己焦虑的跺跺脚,又要开始来回的走。
没等她抬脚,心心念念的人便恰好归来了,东陵绯被谢钧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季新念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却在半道上愣住了,她的脸色显而易见的憔悴了许多,嘴唇也少了血色,走动间甚至微微的发颤。
若不是有谢钧靠着,恐怕就要栽倒在地上。
显然并不十分平安。
她用力眨眨眼,将急着向外涌的泪水收回,强作欢笑的同东陵绯说话,小心翼翼的暗中扶着她向主帐走去。
两个副将同时出现在军营外未免使人疑心,江延岁独自坐在帐中等待着,暴躁到失去了平常的信心,满脑子胡思乱想,见到他们前来,顿时放松下来。
还没等他走到东陵绯面前,谢钧就出现在了她的身旁,江延岁几乎是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表情凝固的像尊雕像。
他木然的看着东陵绯一句句的说话,被动的笑或点头,仿佛一场力不从心的皮影戏。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俱是悲伤。
太苦了。
因着余毒未清,东陵绯实在难受,勉强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迈了几步便觉腿软的厉害,被谢钧捞入怀中靠着,虚弱的让人心疼。
季新念本要跟上,走了两步却被赶来的忆时和尺青拖住了,她疑惑的停下脚步,被忆时拍了拍头:“公主您都及笄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呢?”
季新念委屈的很,正要辩驳,就被她推走了,连平日里温和的尺青也莫名其妙的劝她:“您就乖乖处理军务吧,殿下那边暂用不上我们。”
季新念仍是不解,嘟嘟哝哝着走了,留下忆时在身后吃吃的笑,又催促着尺青去配药,两个人先前也被吓坏了,如今放下心来,倒有许多话要讲。
东陵绯这次实在是伤的狠了,疲惫的睁不开眼,没过多久就睡熟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即使在梦中也还是微微的蹙着眉,不太安稳的样子。
谢钧心疼的抚着她的眉头,本来想要一直在此陪她,奈何实在是受不住,身上发冷,头晕的站不住,担心在这里会打扰她休息,便向外走去。
他脸色差得很,刚迈出门就被一道过来的侍卫终南扶住了,谢钧勉强摆摆手,心跳快的不像话:“我还要去取一次药,不昼的事情就交给你去查,就从……盛帝身上开始吧。”
终南焦急的劝阻着:“再来一次您受不住的,还是缓几天再……”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谢钧并没把他的担忧放在心上:“无妨,毒性留太久总是不好的。”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嘱咐道:“让他们多熬些甘草掺在里面,把味道压住,方才那一碗还是太腥了。”
他们在屋外说着,床上明明早已熟睡的人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撑着脑袋思索着,眼中暗流汹涌盘缠,半晌,还是唤了一声:“邵李。”
黑衣暗卫应声出现,她力不从心的轻轻喘气,艰难的一点点的吩咐着:“他必然要查,让宫中的人做些准备,替父皇把不昼的事情收拾干净。”
“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陈年旧事由他自己发现,将来也不至于对殿下起疑心。”素来面无表情的邵李脸上带了一点不可置信,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主上的命令。
她犹豫了一下,却未改变主意:“先别把他牵扯进来,我怕…我怕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