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绯挂心独自在外的忆时,从内院走出来之后就先离开了。
忆时站在门外,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东陵绯朝她笑了笑,率先向外走去。
没有那么容易放下的。
在此之前,她也曾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来见这一面,也疑心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去质问,不去伤害。
只是这种想法,在见到院中景色时便消失殆尽了。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你还记得,就已足够。
对不对得起,都无所谓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院中景色遥遥抛在身后,不再回头。
“此刻安华公主不在,殿下正好入宫。”尺青加快脚步赶上东陵绯,低声说道。
“我也这般想,”东陵绯面色微凝,似有些不虞:“在此拖住安华,两个时辰后直接去驿站等我。”
“殿下千万小心。”尺青担忧的看着她:“东越宫中素爱熏香,可要服些药再过去?”
东陵绯摆摆手就要往前走:“不必,我还没柔弱到如此地步。邵李,你同我一道入宫。”
黑衣侍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把忆时吓得一个趔趄扑在尺青身上,她不满的瞪着面无表情的邵李:“满宫的暗卫,没有一个像你这般神出鬼没的,好歹是吃皇粮的人,成天像做贼一般!”
邵李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改变,忆时被他闹得急了,哼了一声便背过脸不再说话。
东陵绯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完全无暇顾及两人之间的纷争,闷头上了马车就不再说话。
马车渐行渐远,忆时转身望着马车前行的方向,眼中少见的泛起担忧,情绪也十分低落:“殿下今日怕是又要伤心一次。”
尺青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要有取舍的。”
东越皇宫,上书房内。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东越帝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一幅工笔花卉,狠狠的皱着眉。
“显而易见。”东陵绯温和的笑着,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面前人的愤怒,自顾自的说着:“瞧上一株花,恰巧在陛下手中,便特请您割爱了。”
“割爱?”东越帝的脸色越发森然:“殿下不会不知道,自己所求为何物吧?”
东陵绯点了点头:“自然。”她看起来很是愉快,甚至含了一点笑意:“状似骈盖,实如玄珠,世所罕有,是为分枝荷。普天下只有陛下手中存有一朵。”
“分枝荷乃东越至宝,是朕备下待母后病危所用,如何能予你?”东越帝冷冷的回答。
“如此说来,真是不太巧。”她状似遗憾的摇了摇头,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听闻贵国端亲王与陛下并非一母所生,若是让他来坐这个位子,大约就不会有此种苦恼罢。”
东越帝眯着眼,语气不善:“殿下这是在威胁朕么?莫非盛宛皇族行事都是如强盗一般?”
“怎么会?陛下不同意,本宫总要想办法吧。”东陵绯执杯饮茶,依然温润如昔:“夺嫡之事方了,端亲王在朝中支持者众,换个年号罢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只不过。”她看着案几上的荔枝膏,眼神微闪,顿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长公主尚在御前,那时会如何,就难说了。”
“你!”妹妹安华可说是这位年轻帝王唯一的软肋,他这时方才真正动了气,目眦欲裂:“安华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就如此不念旧情?”
东陵绯做出一幅惊讶的模样,将眼睛睁大了些:“旧情?自然是念的,若是不念旧情,早就绑了安华来与陛下交换了,何须费此口舌?”
东越帝垂下头,手紧握成拳,有青筋暴起,东陵绯仍旧是从容不迫,在桌边慢慢的饮茶。
过了很久,这位意气风发的帝王闭上眼,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沉声道:“不许碰安华。”
她放下手中玉杯,偏头一笑:“那是自然。”
安华享用完了今日的点心,慢悠悠的走在打道回府的路上,跟在身后的婢女手中拎着一大堆各类小玩意儿。
今日城中搭了戏台,台上青衣婉转妩媚的一句句唱着,安华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对身后人说:“阿绯今日不在这里真是可惜了,我记得她很是喜欢听戏。”说罢,停在台前同众人一道瞧着。
正听的兴起,一个内侍从人群中穿过,在她身边低下头说道:“请您即刻入宫,陛下在上书房等您。”
安华惊讶的看着他,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指自己:“我去上书房?”内侍坚定的点了点头,安华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呆呆地随着他向里走。
东越上书房乃宫中重地,非论政不可入,安华明年才及笄,按理亦不可踏入上书房半步,她疑惑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摇了摇头不去在意,哼着小曲往宫里走。
待到进了上书房,了解来龙去脉之后,安华几乎是立刻愣住了,半天才缓过来。
“分枝荷?”她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那母后怎么办?就算是为了两国邦交,也不该把…”
“安华!”东越帝看起来心情极差,厉声喝止,又耐着性子放缓了声音:“你知道昭襄太子是如何从我手中夺走它的吗?”
“夺走?阿绯明明知道那是母后的续命之药。”安华摇着头:“我不知道。”
东越帝直视着安华,一字一字的说:“她用你来威胁我,听清楚,你的朋友,用东越皇位和你,来威胁我。”
“阿绯?”安华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
“我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同心思叵测的人深交。”他偏过头不再看眼前的妹妹:“退下吧。”
直到出了宫,安华仍然觉得难以相信,东陵绯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失去了分枝荷,她的母后便当真是祸福难料,更何况,用她来…威胁皇兄?
走到宫外,她一眼看见东陵绯斜斜的倚靠在城墙外,眸子稍稍压下,皱着眉,面上一丝笑意也无,看见安华便站直了走过来,显然是在等她。
安华一眼望见她手中的装有分枝荷的白玉盒子,她定定的盯着东陵绯:“这么说,是真的?”
东陵绯半点没掩饰,闭上眼,点了点头。
“为什么?”安华勉强控制住了情绪,颤声问。
东陵绯与她对视,正欲开口,忽然听得有唱戏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唱的凄凄婉婉,柔肠百折,又带点坚定在里面。
“须知道连枝同气情非外,怎这点儿也难分爱。”
人生一世,有舍才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