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张老五可真是得意极了,生意那般好。”东越都城宛丘最繁华的街道上,一个小贩边倒酒边伸长了脖子瞅着街的另一头,言语中多有羡艳。
“那是自然,始元节四年才有一次,家家都想买新鲜的花糕,讨个好彩头。”隔壁的汉子切着猪大肠,倒是一幅洒脱的样子:“不然咱们都改行做花糕,也免得你如此垂涎。”
酒贩子连连摆手:“这就罢了,谁晓得张老五加了什么玄妙的秘料,我哪里做得了这样好。贪心算不得好事,还是做好眼下的生意,求得个温饱也就是了。”
“老板可真是个通透人,”酒贩子专注着闲聊,倒未注意摊子前有了客人,买酒的人不知听了多久,见缝插针的急急打断他们的谈话:“却不知手艺如何呢。”
来者是个娇俏清丽的小姑娘,樱唇贝齿琼鼻柳眉,想必这样貌美的客人很是少见,酒贩子格外殷勤的与她闲聊了好一会,又翻箱倒柜的寻了个好看的酒器,细细的包装了一番才递与她。
卖卤味的汉子觉得有趣,忍不住调侃他几句:“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细心了?这聊天包酒的时间算下来,可够你做好几桩生意了,果真是美色误人。”
酒贩子瞪他一眼:“莫要乱说。”话虽硬气,却掩不住脸上的赧然。
见他如此,且不说看戏的汉子,就连酒桌上的客人都大笑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常。
众人谈笑不休,那买酒的小姑娘倒没有掺和的意思,提着酒走出了这条街,在一辆马车前站定。
她刚刚停下,一个姑娘便心有灵犀似的掀开车帘探头张望,二人正巧对上眼,她笑嘻嘻的将手中酒递上,自己扶轼登上马车。
除了接酒的姑娘,车内还坐着一个少女,身着金丝白锦的长衣,面上浅浅的施了一层粉,发间斜插着一支镶玉的银钗,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已有了一身的清贵气。正捧着一个杯子饮茶,茶色清澄浅淡,散发着白茶独有的香气。
先前两个姑娘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想是双生子,姿态端庄的侍立两旁,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端坐的主人抿了抿唇,偏着头想了片刻,朝端酒的姑娘吩咐着:“尺青,同忆时一道把酒拆了吧,手下当心点。”
忆时是街上买酒的姑娘,看起来比姐姐尺青活泼许多,说是一道拆,尺青刚把酒壶放在桌上,忆时便上前去三两下解决了,像只利爪的小猫儿。
酒封拆开后,尺青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琉璃莲花盏,将酒液慢慢倒入其中,这时才显出底部一个白蜡封的木盒,忆时手快的取了出来,尺青便无奈的笑笑,将酒杯随手放在一边,去看忆时拆出来的东西。
盒子里放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的绢纸,忆时小心的展开它,看了一下,失望的咂咂嘴,递到坐着的人眼前:“殿下,今年北辰派的是亲王,祈梁来了个储君,我又白高兴一场。”
尺青笑着对主人解释:“这家伙自从上次见了祈梁的小皇女便念念不忘,我看也是时候给她找人家了。等嫁了人啊,肯定要生一窝出来。”
这话让忆时又羞又恼,脸红红的扑过去挠着尺青的腰。
坐着的主人接过纸微微笑了一下,并无回答的意思,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将它放下,闭上眼养神,不知不觉间竟浅浅睡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未醒,一旁的尺青怕吹了凉风会伤寒,拿出张薄毯来轻手轻脚的准备替她盖上,却被车外传来的惊呼声吓得一颤,睡着的姑娘也被这声音弄醒了,朦胧着眼疑惑的看向她。
忆时最爱热闹,声音一起便掀了帘子去看,人围满了一圈,什么也见不到,她跳下车向路边的人问清了事情的脉络,一脸不忿的走了回来。
“附近一个面容美丽的乞儿姑娘,被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见着了,要强抢回去做妾,她不愿,撞了柱子,现在快死了。”忆时一向见不得这种事,脸都气红了,激动得很:“那公子还有理呢,说这姑娘驳了他的面子,谁都不许救。”
她眨巴着眼,可怜巴巴的摇着小姐的胳膊:“她生的当真好看,咱们来救下吧。”
榻上人仍没说话,只笑着朝她摆摆手,忆时得了允许,笑眯了眼,拽着尺青跑下车去。
她们是会武的,力气也大,拨开人群后,忆时抱起地上的女子便要往外走去,周围人惊讶的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竟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户部尚书家的少爷见了此景简直要气的七窍生烟,一步跨上前拦住她们。
“本少爷已经说了不许动了,你们是皮痒了怎么,也想去撞一撞?可以啊,成全你!”他边说着边上前准备去扯忆时的头发,却不妨被尺青一脚揣在腰上,疼的打颤。
一旁的家丁眼看着主子受伤了,心知抓不住罪魁祸首倒霉的便是他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般的扑上去,不料一个照面就全折在对方手中,几个大汉在地上哀声叫唤,甚是滑稽。
那少爷一看这情景也慌了神,他仗着父亲的身份横行霸道惯了,碰上硬骨头,只会梗着脖子威胁几句:“你们可知我爹是谁,若是让他知道了今日的事,你们就等着家破人亡罢!”
他满以为撂下狠话对方必会惧怕,怎知尺青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忆时更是比他还要嚣张:“区区一个户部尚书算什么东西,我家主子只消一句话,你爹就得丢官掉脑袋!莫非东越的官家都是你这种脓包模样?”
东越的官家?地上的少爷心里一惊,这两个丫头不是东越人?想到始元节在即,他犹豫着看向忆时:“不知姑娘家的主子是……”
这模样看得忆时心里畅快,正欲回答,一个声音却抢在她前面说了:“盛宛,昭襄。”
车中的女子不知何时走了下来,倚着马车站立着,像是怕他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本宫唤作东陵绯。”
话音落入安静的人群,激起一阵细碎的言语涟漪:
“这竟是盛宛的昭襄太子!”
“我早说始元节就该小心些,这三月间四处的贵人都聚在宛丘呢。”
“我看户部尚书这个位子是有些悬了。”
“她说是便是了?又没个证物。”
任凭众人议论纷纷,地上的少爷早已惨白了脸,旁人没见识,他从前随父亲一道参加过宫宴,却是认得东陵绯的,正要求饶,主仆三人却已准备离去了。
刚走了一步,东陵绯又转过身来,弯着唇角勾了一个笑,极为温和:“这个姑娘就交予本宫罢,不劳各位费心了。”
东陵绯本来生的极好看,一笑更如繁花绽开春风回暖,没有丝毫架子,简直难以让人相信她是那样的高位贵胄。
毕竟是皇亲国戚,直到马车行远了,百姓们才大声谈论起来:“听说盛宛帝后伉俪情深,只得这一个女儿,便封为太子,帝王独女啊,那真是贵不可言。”
“盛宛帝王不是一向把这个女儿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这次竟舍得让她独个远行。”
“皇帝家的孩子,再娇再宠也非常人,何况我东越国力强盛,到咱们这里来,有啥不放心的?。”这话果不其然得了一片喝彩。
不多时,人便渐渐的散了,只留下那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愣在原地,瑟瑟发抖。
忆时救回来的女子真是存了死志去撞的,气若游丝人事不省的躺着,尺青拿了药箱去救治她,忆时在旁边站着看,时不时揉揉胳膊:“这个户部尚书算是折了,明日不知有多少参他的折子。”
尺青看着她那扬眉吐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那你可要伤心了,始元节里停战事、减徭役、免朝堂俗事,折子难以上达圣听,最后恐怕会让他逃过一劫。”
忆时完全忘了这一茬,瞪大眼哀叹一声:“真是没有天理了啊!”又鼓起腮帮子“什么时候到驿馆,我看只有吃饭能让我开心些。”
东陵绯从窗边转过来:“谁同你说的去驿馆,安华公主邀我到她府上小住,穿过这条街就到了。”
先前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忆时在旁边打盹,此时猛然听到这意外之喜,咧嘴笑得像个小傻子,翘着脚去催促赶路的车夫邵李,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不过片刻,公主府就出现在了眼前,安华公主知道他们要到,早已等在了门口,欢天喜地的迎上来,东陵绯被她攀着胳膊,一道走入府中。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游玩。
可是湖面之下暗流纷纷,哪有看起来这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