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短,想说的又说不完,也就惟有沉默占据了两人心间,彼此安静的坐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探视时间已到,外边有人催,小若只得起来,离开这儿。
出了警局,掌心叫一块硬物烙着发疼,低头一看,是一把钥匙,镀金,熠熠闪光。
她站在台阶刚要迈下,忽有车快速从街边驶来,穿过保卫亭下的电子大门,刹车刹得很急。
小若下意识朝那端看过去,突然间一条人影从那台车里冲出,抓住她肩膀催问:“我哥,我哥怎样了?你告诉我,哥哥会怎样?”
原来是夏微雨回来了。
她两耳佩戴着一对姜花型挂饰,随着摇晃她双肩的力度,来回幌动,但那银色的光,熟悉而久违,小若怔怔盯着她的耳环,完全将她此时此刻所问何事给忘了。
“告诉我,哥哥怎样了?”夏微雨见她不吭声,以为有些事不可挽救了,着急地重复发问。
定了定神,思绪回笼,小若轻声说:“没事,还没开庭呢,还要等几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他,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被人关到监狱去了?”
“不是监狱。”小若纠正她,之后,见她睁大眼睛空蒙而紧张,忙又安慰:“看守所而已,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你哥哥会无罪释放……”
可,话是这么说,她自己心中却是没有底,慌慌的。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如果被人爱,被人宠,被人捧在手心呵护,衣食无忧,穿金戴银,富贵荣华集一身,那才是一种值得满足于内心的骄矜,那才是一个女子唯我独尊受人艳羡的惊艳。
那是无可挑剔的公主般才具有的资本!
那些年,夏微寒对她宠到极致,用尽方法满足世间女子都渴望的物质需求,所以不动声色的俘获了她的心。她并不高尚,相当世俗,金银首饰,女子谁不爱?
但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戴过一件,那样复杂的心理,并不代表着她就很清高,只爱人不爱钱。
贫溅夫妻百事哀,所以她爱钱也爱人,但若是爱的人有钱,她会更爱。
夏微寒征服她的,可不就是凭着闪光金钱之下那层朦胧的凡事起着支配,领导的主权?
正是因为他骄傲的气质,俘获了她低微的气息,沉沦间不关金钱,却离金钱不远……
“杜小若!”夏微雨转过身去,喊住溜过肩边的人,“欧阳,现在什么地方?你害的人还真不少!”
小若收住往前的脚步,她不说,还真的忘了,欧阳的处境!
“我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有欧阳,要是也……”夏微雨眼神充满了敌意,“我绝不饶你!杜小若!”
小若苦笑,有人饶她,她也饶不过自己。
夏微雨的话让她复进警局,找到那个曾经笑侃她会成为欧阳妻子的同事,询问现状。
随后,和夏微雨一同走出,上了车,驶向城外的郊区地带。
一路上,她还是忍不住,直盯夏微雨的耳环看,带着研究的目光终于令夏微雨略有察觉,转头一问:“你看什么?”
“你的耳环,很漂亮。也是姜花吗?”小若问,眼神竟有一丝期待。
“是啊,本来就是姜花……是一个姓沈的小姐送的……”
她的话,蓦然间就让小若心中一荡,忙问:“你确定是姓沈吗?她什么时候送的?”
“去年我生日啊……”她回过头去掌舵,车开得很缓慢,忽然间听她在回忆是说了一句:“听说好像是纪叔叔新近要娶的一个女人……”
说话间,她加速,超了一辆车,后来的话也没再说下去了。
两边楼房树木成为倒影飞驰,天空几朵白云透过天窗,疾速的飞过。
赶到效外,太阳已偏西。
欧阳被父亲下放到郊区一家木材厂,车子停在工厂外边的大门前,她们两人下了车。
走到一间来料仓库,远远看到,那个高瘦的身形投在地上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挥汗如雨,将一块木料扛在肩上,一步步向前,由于木头压住他头颈,并没有看清前方来者。
真到小若轻轻喊了一声:“欧阳。”
“嘭”的一下,圆滚滚的木头,滑过他肩头,滚落在地上,两人都吓了大跳。
特别是夏微雨,未曾想到温文尔雅的他会有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但也许预知了什么,不由的侧头看向小若,只见欧阳猛地迈开腿,疾奔上来,张大双臂紧紧拥住她,紧紧的,那种力量她只有在夏微寒在她身体内达到高.潮时体验过。
一生一世,似乎都浓缩在这个怀抱中,浓缩在他的胸膛。
“我想不到你会来……”欧阳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感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小若,谢谢你能来,谢谢你……”他以为,她会把他忘了,还在一个城里,她怎么可能会忘了,只是不来,是因为怕伤害他。她已经把他伤害得够多的了,她何其再忍心?
在他面前,她有的,只是罪过,无尽的罪。
眼泪忽然间流下来,顺着脸颊,浸湿了耳朵。
小若自己也不曾感应,眼泪来得如此汹涌,如此多,她甚至一点心酸的感觉都没有,她只是觉得感动,那种感动难言以说,不可名状,只是感动得想要流泪。
欧阳,眼前这个男人,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也许并不高尚,并不伟大,但是他,实实在在为她在做一切,哪怕违背良心,违背道德,违背天理……
拥抱得太久,最后还是夏微雨咳嗽了一声,拉回思绪,两人松开,都不觉往后退开两步。
从来没有看到他长过胡茌,这一刻,西阳下青青的一圈,微微的阴影,如同西部牛仔胡子蓬松,头发蓬勃,整个人被改造得不似欧阳了。
“不知道你们要来,这里没什么像样的菜,就这几盘小菜,还是我昨天自己腌制的。”简易的工棚下,欧阳自己生火做饭,把菜一样一样端上来。
还煮了粳米粥,盛了一碗,吹凉后放在桌。
“你胃不好,吃点粗粮也许好一点吧……”欧阳嘿嘿嘿的笑,两颊都晒成了高原红,好像这是被流放在偏远的西藏了。
小若捧着碗,细细的抿。
夏微雨贪婪的目光,自来时就一直紧紧盯住他不放,“欧阳,这儿干活累不累,你能适应吗?”
欧阳笑说:“这算什么,想当年,我爸爸让我到部队去,那才是真正的锻炼身体。”说着,给她夹了一块兔子肉。
红烧的肉块,香喷喷的,夏微雨吃得津津有味。也许只是因为,这块肉是他给她夹的,所以香得世上任何肉都无能企及。
“我瘦了没有?”欧阳回对面的小若。
她微笑:“虽然瘦了,但是长得更精壮了。”
吃过了晚饭,夜幕如一块巨大的丝稠覆盖下来,星空里繁星闪烁,不远处,有美丽的萤火虫在飞,欧阳坐在树下坐叶笛,一声比一声清越,悠长。
小若只是安静的倾听,他的心曲在夜色下也如此婉转动人。
“怎么会想到来这儿找我?”欧阳拿开两片树叶,问那坐在身边的,自高中时代就爱慕的心上人。
小若说:“其实不是我要来,是微雨说想见你,所以我们问了警局的工作人员,得知你的消息,就来了。”
“小若。”他的手穿过她背后,扶在她肩上,“你呀,就不能违心的说一次,是想我,所以才来的?为什么一定要推给夏微雨?”
“哄我高兴一下,也好嘛。”
小若坐着没有动,他的手比起夏微寒来说,还是小了一点,胳膊也短了一些。
想到夏微寒,如是低头说:“我在查当年婷婷的死因,我想,你了解的也许比我多……欧阳,我想救他……你能帮我的,是不是?”
“我一直都在帮你,无论你做什么。”
“我知道。”小若头低得更低了,“即使我做得不对,欧阳也会在我身边,帮助我,保护我。”
似乎有过一阵小小的沉默之后,欧阳慢慢道来:“我办公室有一些当年的资料,以及婷婷坠楼后的现场照片,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婷婷没有受过任何惊吓,或是吃过任何致命食物……像是甘愿纵楼,但她脸庞的表情,神态却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小若抱着膝盖,专心致志的听他说:
“若以自杀来论,显然不太成立,因她生前住过的病房,床柜上就有一把尖利的水果刀,用刀割腕抹脖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应该不会太难。而且,她住在七楼,由七楼跳下去,生还的机率也微乎其微。又何必爬到楼顶去再跳?多此一举。而且,她身体虚弱,下床都成问题……”
欧阳注视着她,她点点头,似乎觉得说得也对。
“所以,我排除她自杀这种可能,若说他杀,但从照片上面的表情神态来看,又给人很困惑的终点……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起心理暗示杀人……”
“心理暗示杀人?”小若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过,这是什么杀人方法?
“小若,”欧阳拿过她一只手背,放在膝盖,她手心的温柔让他感觉此刻好享受,奢侈的享受。
“如果有人跟你说,夏微寒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玩弄女性,心底并没有你,而你当时又怀孕,他曾经的妻子跑来跟你说,让你做掉胎儿,说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作为深爱她的女人,你听过之后会有什么感想?”
欧阳的话,一时问住了小若,她有些迷茫,喃喃的说:“可是,夏微寒并不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他也并没有玩弄女性……”脑子不会转弯啊,只停留在表面。
“我只是打个比方,若是你遇到那样走投无路的处境,你会如何选择?”欧阳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智慧的光泽。他一直在提点,她却还是迷茫。
“难道,我会有轻生的想法?”
小若很疑惑,仰起脸来,望着欧阳,“但是,如果这样就此轻生,我会更不甘心。我宁愿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将孩子生下来。毕竟那是我所爱的人之亲骨肉,他无良心绝情绝义,我不能。”
“然后有一个人一直逼着你,不让你要那个孩子。”
欧阳继续深夜这个问题,他似乎探索到了什么,而小若依然模糊不清。
“但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会是谁呢?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会把人逼入绝境吗?”
除非是夏微寒本人吧,当年他逼她,她确有过绝望。
“到了那种地步,总有一个人会把你逼入绝境的,那个人比夏微寒还可恶!”
说着,欧阳拍拍裤子站起来,又摘了两片树叶,吹出一支曲子。
他并不是在说夏微寒,但她还是不能理解。
小若两手托腮,兀自思考着这个折磨人的问题。
如果只是纪玉卿,她也许还没有那个能力,将肖婷婷逼入绝境,至少她那时已经不是夏太太了,肖婷婷畏惧她什么,可以说是一点儿都不用担心。
“我听现在的肖婷婷说,这些事,都是纪玉卿一手安排的,是不是她做的呢?”小若也站了起来,欧阳靠在那树下,只是吹叶笛,一曲又一曲。
她把那个录音打开,欧阳听过一阵,之后微笑起来,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那小若觉得,有可能是她做的吗?”
“我觉得是……”她点头。
“那就是她。”欧阳也支持她的看法,更何况手里还有手机录音为证。
“到了开庭的那一天,是不是只要把这个交给律师就行了?还是要备份出来,以免事……”
欧阳突然近前,温热的气息吹过,“小若,你为他做这些事,会确定,他一定会感激你吗?”
“什么?”小若一惊,只觉他刚才所说的话很忧心,难不成,夏微寒会甘愿冤死?或者呆在那个监狱里一辈子?
他没再说话,星空下,迷人的夜色,多么美丽的夜晚呵。
和自己心爱的人站在一起,她的心却永远向着别人。
忽然一个温热的物体,柔软的印了上来,小若瞪眼,一时呆了。
欧阳在吻她,并且呼吸有点混乱。
上次那一吻,是在她睡着时进行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来一次醒着的。
如果在夏微寒之后,认识她也就罢了,他将可以将心事藏起来一生一世都不给她知道,但是,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明明是他比夏微寒提早了一步,可是为什么,他的爱情还是如零,终不能得到她的心?
高大伸展的树冠下,欧阳拥着她,不管不顾吻得淋漓尽致。
月光迷蒙,她的眼神迷乱,似乎觉得又有泪水溢出。
其实她没有如此柔弱,早在之前就狠下心肠来,对欧阳说过:“我们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永远都是好朋友……”
可是男人的心,岂是她能够掌握的,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深陷得太久,多年前就已被爱情的海水淹没。
“不哭……小若,我没别的意思……这是最后一次……”轻轻拭去她的珠泪,欧阳终于放手。
小若依然愣在那里。
红唇微肿,是刚才他用力太大,脸面犹在滚烫。
欧阳的脸也烧红一片,所幸是夜晚,光线幽暗,不太看得清两人的尴尬。
他转了身,低头说:“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找到纪玉卿,跟她协商一下……她会叫肖婷婷撤诉……这事,私下解决,比法庭对证好一千倍。上了公堂,记者们又寻到一个好噱头,于夏家不利。”
警察的思绪总是比其它人更为警慎一些,何况这事牵扯到夏氏的利益,而夏氏的利益又跟小若的将来有关。他委实不愿见到,夏氏崩盘,将来有一天她有幸嫁入夏家,会成为一个日夜为生活奔波,操劳一生偿还债务的苦命妇。
“我要怎么跟她说?”小若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说:“她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你不是有手机寻音吗?”欧阳提醒道。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纪玉卿肯听劝吗?还有婷婷肯收手吗?她出来,就是以搞跨夏氏为目的。
突然之间,她像想到了那天,肖婷婷所说的那三个字,“我男人”。夏微寒怎么又成了她男人了?
“微雨?”小若转过身来,竟外地看着身后的夏微雨。
她已站在那边很久了,只是他们吻得过于忘我,忘记了天地间还有第二人。
夏微雨本想冲上来,拉开两人。
但欧阳放手之后,也就没有必要了,还有如果没有看错,欧阳也正在试着慢慢放下这段感情,那么就让她慢慢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吧,何必急于一时。
给他时间吧,她在心里这样想,欧阳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于是,脸上有了微微笑意,走来说:“你们还不睡吗?我还想着天亮之后,让欧阳带我四处逛逛呢。这一夜不睡的话,顶着两只猫眼睛出去,会吓人的吧。”
欧阳举目一看,天色很晚,便对小若说:“睡吧,小若晚安。”转过身就去了,步履干净,带出潇洒的意味。
这一夜睡得很好,不知是空气好的缘故还是什么。
“前面有一家农场,兼养许多宠物,有些很漂亮的狗是市面上见不的,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一吃过早饭,欧阳就请了一天假,带她们出外走走。
厂长只道是欧阳女朋友来了,人家拍拖没道理不批假嘛,所以也就大方的批了他两天假。
这儿是城西最偏远地带,横跨两市的居民,人人都会两地话,一说客家话,一说广东话。
交流起来,不是很麻烦。
当地居民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集市,正逢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不啻于城里的时装商店。
各色小吃摆了一条街,五颜六色的水果,新鲜而亮丽。
他们三人一边吃着极具特色的小吃,一边走进农场竹篱笆编制的大门,农场主人迎进来客,听说要买宠物,便带领着往树林深处去。
竹制圈成的小院落,放养着各种各样的狗与猫,他们进去时,还有两只正在嘻闹着打架。
欧阳见小若盯住其中一条黄毛狗出神,便上去抱了出来,问:“多少钱一只?我们想买一只。”
“不贵,你若真心想买,就给个一万吧。”
“一万还说不贵?”小若立时间抬头,瞪着他,夏微雨也瞪着。
她们都不识货。主人也不与两个女人计较。
只有欧阳笑着拍拍狗的头,查看它的牙齿,毛色,与前后两肢有无异样,见身体良好,便要了那一条,抱在怀里说:“这可是,英国纯种可卡犬。在花城的价钱至少一万二,一万算是便宜了,因为我们是走到农场来买的。”
“一条狗要这么贵?”让他破费,小若心中不舒坦,低咕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对主人说:“你给我开一张收据吧。”
那农场主人也十分好说话,爽快应了一声,便即带他们去前面屋里的柜台上开收据。
玻璃柜里放有许多收据本本,小若抱着狗狗蹲下来,顺手拿过几本翻看。
忽然间一页黑色的存根联上面写着:“英国可卡,幼犬,一只,伍千人民币。”
买主签名竟然是:“肖婷婷!”
那几个字,优美绢秀,纸页泛了黄,却依然不影响她的端正与纤巧。
原来,她真的爱好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