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个隔音的工坊里，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警报声的。
南柯盘腿坐在地上，靠在墙边，悠然地翻着一本漫画书，看上去就和周围散发着神秘气息的仪器和工具格格不入。
他对面的工作台前站着一个光头男人，背对着他，正在摆弄着什么，这人不仅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和胡子都看不到一根，光秃秃的脑袋像个剥了壳的卤蛋。
两人就这样待在一个房间里，一言不发，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工作台上叮当的轻响，和南柯那里时不时传来的翻页声。
“加德森，你这里有有什么喝的啊，我口渴了。”没忽然，南柯开口问道。
“我昨天刚配的，要尝尝吗。”
加德森向身后扔出一管暗红色的可疑液体，南柯伸手接住，看了一眼，问：“有什么效果？”
“喝了以后可以放出威力堪比【大爆破炎】的吐息，保底秒杀一只没有火焰耐性的下位魔物。”
“……这次的副作用是什么？”
“肺会被烧焦。”
“……我谢谢你啊。”
南柯把药剂放到口袋里，继续看起了漫画。
工坊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
……
“喂，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外面？”加德森忍不住问道。
“这次被袭击的又是幼儿园对吗？”南柯头也不抬，反问道。
加德森看了一眼手边的水晶，点点头：“没错，是象牙塔，所以……”
“所以你信了吗？”
“……”
加德森忽然不说话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不，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巧合呵……”南柯低声笑了笑，“上次是天花板坍塌，上上次是魔动人偶故障，再加上当年溜进学院的那只破界虫，总共四次，每次都是冲着他去的，你说这是巧合？”
“这些只是刚好发生在他附近而已，你怎么能说是冲着他……”
“要不是我刚好在场，他已经死了至少三次了，难道我还没资格这么说吗！”
“……”
加德森沉默不语。
“你看，我连门都没出就知道是哪里受到了袭击，你觉得这是我猜的吗？还有……”
“你好像很得意？”加德森出口打断，南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气冷了许多，“孩子们的安全正在受到威胁，你却对此无动于衷，反而因为自己的臆想不巧变成了现实而洋洋得意？”
“我一点都不得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南柯抬起头，看着他，目光灼灼，“但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落选者，就算再担心，也不能像你一样去行动，不能像你一样去作为。”
“……你想说什么？”
“真正无动于衷的人是你啊，加德森。”
“……”
南柯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像尖刀一样直刺心脏。
加德森转过身来，压抑着情绪：“去现场救援是龙牙塔的任务，我的任务是坐镇黄金塔，另外……如果你还要坚持你的阴谋论的话，我就不得不把你送到监察部去了，朋友。”
“随便你，反正我也反抗不了。”南柯耸耸膀，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必须相信我，加德森。”
“这算什么事实……”
“加德森，”南柯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小鬼的房间就在楼体的最外围，你觉得他能在这次袭击中活下来吗？”
“肯定——”加德森的声音戛然而止。
哪怕是他，此时也实在是没有底气做出这样的保证。
“那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他这次真的死了，你是不是就能信我了？”
加德森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难道你希望他遇害身亡来让我相信你的臆测吗？”
“难道你非要等他死去了才愿意相信我的推断吗？”
“……”
“……”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打算让步。
铛——
突如其来的钟声打断了这充满火药味对视。
加德森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你就待在这里，别出门，等我回来。”
“放心吧，我才不会出去自找麻烦。”
南柯又捧起漫画，好似刚刚那一番能称得上争吵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临走前，加德森回头看了南柯一眼，踟蹰了一下，还是说道：“南柯，你总是用外界那种污浊的眼光看待学院里的事物，朋友啊……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别再这样了，这种行为真的……
很恶心。”
砰。
门被关上了。
“恶心吗……”
南柯合上书，无言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嘿，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啊。”
他已不年轻了，手背上皮肤变得松弛而粗糙，不复当年的弹性和光泽。
只是和右手比起来，左手的皮肤要好上许多，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如果拉开左手的袖子，还能看到这种“年轻”泾渭分明般止在手腕根部，左臂上的皮肤和右边一样略显衰老。
他心里清楚，这左手并不是保养的结果。
这是“伤痕”。
这伤痕并不疼痛，却时时提醒着他不可动摇。
加德森……那家伙虽然嘴硬，但其实心里也在将信将疑吧。
如果那小鬼真的没能逃出这一劫，加德森也不得不倒向自己这方了……再不济也能在他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有了这个炼金大师的加入，自己的计划也能推进许多。
所以……
我该祈祷那孩子……生还吗？
南柯闭上眼，用连自己都难以听清的声音呢喃：
“千万别死了啊，小鬼。”
.
风声渐渐停了下来。
这意味着在空中飞行的速度正在降低。
“已经……飞了多远？”
少女脸色发白，脑子里还有些晕晕乎乎，睁开眼睛，不出意外的，四周空无一物。
睁眼望去，那一大片闪光的东西，是星空吗？
那么另一边就是地面咯？
这里离地面有多远？她不知道，视线里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与墨绿相间，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那是森林……之类的？
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些距离感的，只有那个男孩了。
从她的视角来看，男孩就安静地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知情况如何。
少女像条溺水的鱼一样扑腾着想要离男孩近一点，虽然不知道那狼狈的肢体动作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两人的距离确实是接近了一些。
她伸出手臂，将男孩拉到怀里，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受伤。
只是这小家伙居然还闭着眼，他就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等等……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还没来得及去确认，少女忽然感到有一丝异样。
好像有某种东西，某种从出生起就与自己共存的东西……
正在消失。
那是什么呢？
重力。
“等等，难道……”
身下的漩涡颜色逐渐淡化，这意味着其中的魔力即将耗尽。
少女拧过头，望着地面的方向。
有风迎面吹来。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也是逃生系统，怎么可能会……”
漩涡终于彻底消散了。
“有这么智障的设计啊——！！！”
风声再次呼啸响起，将少女最后的惨叫拉出一道长长的尾音。
如果有人能听到，或许会惋惜这动人的嗓音被用在如此失态的场合吧。
视线中的墨绿飞快放大，现在少女可以看清了，下面确实是一片森林。
……虽然这并不值得高兴就是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速度！这个高度！摔下去的话！一定会！
很疼的！
嘭！
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砸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紧接着，又有一个东西轻轻地飘了下来，掉在先前落地的那东西上面。
……是一个人。
男孩依旧闭着眼睛，躺在一片血污之中，身上沾着说不清是泥土还是血肉的污渍。
就算看不见地上的残肢，也该闻到空气中的血腥。
就算闻不到血腥，也该感觉到身下黏糊的触感。
可他依然无动于衷，闭着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踩在被染红的土地上。
啪。
飞溅起来的血液染红了他的鞋子。
一步，两步……
他渐渐远去。
步履蹒跚。
——而坚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