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气候差异,南北方季节持续的长短也不相同。我生活在东北腹地,气候特征尤为突出。
东北和南方的春天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东北的春天有一大半都是藏在冬天里过的,往往是刚呷出点春味,春天便已匆匆走过了。
东北人没有南方人的眼福,不可能赏到“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景。这里,春天的前奏拉得特别长,历程又特别短。到了三月,赶上几个晴朗的天气,正午时分,朝阳面的屋檐就会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屋前也会像国画的那种泼墨手法,被屋檐淌下来的水滴晕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春之意境来。
春天在三月里,不过和人打了个招呼,开了玩笑,做了个鬼脸儿,便转身藏匿起来。寒流揩净冬日脸颊的泪痕,重新板起面孔,不怒自威。人们眼巴巴看着屋檐处滴下的惊喜,又一次凝成了丑陋可恶的冰溜子,心里再度被失落塞得满满的,就像千辛万苦淘来一件宝贝,鉴定师落槌的刹那,宣布此件藏品为赝品一样。这时,人们的心情有如坐上过山车,刚刚还在峰顶,瞬间便落入谷底。
进入四月,屋顶的积雪都融化了,房屋、树木、道路以及街道两旁的草坪都露出了本真的面目。雪花退隐了,太阳苍白的面庞有了暖色。这时,春天的感觉近了。其实,春天在东北只是一场望眼欲穿的期待。进入五月,夏天就来了。东北人最终感受到的春天,也只是接近尾声的一瞬间。
我对春天的纠结,缘于一件事,一件终身无法弥补的憾事。这件事像一根刺儿,深深扎进心灵深处,每到春天来临,我的心都感觉隐隐作痛。
2001年4月,姥爷过世了,我和母亲匆匆赶回老家奔丧。一路上,我悲痛到极点,姥爷在我心中是棵推不倒的参天大树。他的辞世像大树轰然倾倒一样,我的精神崩溃了。
车窗外的夜色在我浸着泪花的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夜色中的山、树统统向我砸来,而我躲都没躲一下。我想就这么死去吧,这样便能在地下陪陪姥爷,姥爷太孤单、太寂寞了。
记得小时候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姥爷家度过的。姥爷膝下有七个儿女,孙子、外孙加起来十余口。这些晚辈中,姥爷独爱我这个外孙。我还记得经常和大舅、二姨家的孩子在姥爷家吃饭。能和姥爷同桌吃饭的独我一人,余者都不允许上桌吃。这还不说,每次坐在姥爷身边吃饭,他总习惯性地把我喜欢吃的菜放到我面前,还时不时把姥姥给他做的下酒菜往我碗里夹。由于父亲、母亲、大舅、舅妈、二姨工作都很忙,抽不出身照顾孩子,姥爷家就成了我们这些“小白眼狼”的食堂。那时,姥爷家的开销全靠他一人的工资维持。现在想想,姥爷真的太不容易了。
料理完姥爷的后事,母亲心情一直不好,很久不出家门。我抽了点时间,拉母亲到郊外走走。
天气已经很暖了,可走在河边还是感觉冷飕飕的。河滩上的柳树好像冻怕了,都到了这个时节,它们还不敢舞起鹅黄色的长袖。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报春花,告诉人们:春天真的来了。这个春天似乎也懂得我们母子的心情,而更懂我的应该是诗仙李白。他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在《劳劳亭》中吟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寒冷已经过去,悲痛不该永系心间。人的消亡和季节交替一样,都是避无可避的轮回。也许,下一个轮回,我也会像姥爷一样长眠于地下。因此,只要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