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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湖畔力量

许多伴我们一生的鸣叫其实都有名,只是我们看不见

——许春夏

竹枝词(外五首)

流泉

原名娄卫高,浙江龙泉人,祖籍湖南娄底,现居丽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曾先后在《诗刊》《星星》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

竹枝词

一亩薄田的江山是一块碑

剪下的明月,一半竹枝,一半暮色中的旧经卷

所谓南山,不过是书生打马,与娘子相遇

一片竹叶,奏响了另一片

九月

九月的稻草人

怀揣虚火

一个空心的圆满,替旷野

浇灭太平幻象。此时,有人更衣

有人要做大国的情郎

只有切开冬瓜的人,偏居事物的远端

与厨房和四散的碗筷

形成某种交响

狮子一样踹开季节的流浪汉

在剩饭残羹中找到

梦里的黄金。一盏橘灯,像一个迷途的词

再次返回,挂在大地的

嘴边。而我们无力粉饰的美景

恰好对应,暮色倾斜

渐渐下沉

十月

麻雀沉默

而我们,正悄悄吞下镰刀、日落,以及孩子们手上的弹弓

生日颂

白雪覆盖头顶

青丝埋着一场地震

即便如此,生活的版图仍延续

一条去往未来的路

——那么多快乐

放下了疲惫、困顿,以及拘泥于内心的

深深的痛楚

搀扶摇摇晃晃的中年

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天,永不消停的

绵密的那些细雨

从瓦楞上滴落下来,如一千个祝福挂在大地的

嘴边……

请原谅我的固执

请收下绝望之后我全部的希望

沉默

沙滩上的贝壳

无法逼近一整个大海的波涛

那悲哀色的蔚蓝,也从来不给天空一把银灰的簪子

剩下

在剩下的这么多细碎的光里

一再想起车厢外闪烁的灯影,旧去的山水仍那样子

飞着老去的黄鹤

……当它们,不停浮现眼前

空出来的地方,或许就是我卸下身段安享晚年的地方

而现在,我还不想说太多沧桑

因为从这里到那里,一条路是剩下的

一件碎花衣是剩下的,一场二月天的雪,是剩下的

……这些,都像默默开过的火车

悄无声息,抵达最后的终点,而剩下的我还不想这么草率

一下子就到晚年

万物都是亲人(组诗)

许春夏

浙江东阳人,曾任东阳市作协主席。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星星》《联合报》等报刊发表,《新湖畔诗选》主编,著有诗集、散文集等。

万物都是亲人

早起,出门,

我惊动的声音,已有了祖父的年份。

走向田野,来到湖畔,

脚音懂得了自我喃喃。

不企望天鹅一样翻山,

昨晚归来的路,早上走走刚好。

阔心面对的湖面,

扬尽的仿佛是一个梦。

温度慢慢升起,

是脚步从量变到质变,

看万物都是亲人。禅定,眺望,

这恰好给影子融入灵魂,

从圣人到达圣人

雾中

许多伴我们一生的鸣叫

其实都有名,只是我们看不见

它们发出故人的声音

传播着天地的圣教

就像现在我们看不到新面孔

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一头雾水

看我们像先人一样生活

而我们认为这是新的一天

湖里的鱼

想让湖水再放下身段,包括臃肿。

这样可以祖父一样弯腰,抓着芦苇。

我看见湖里的那个人成了后人。

我看见我摘取的人世除了罪恶,还可穿透。

湖里的鱼,我总抓不住,手感却很强烈。

雪之眼

茫茫雪原,

我看见一个个遮不住的窗口。

我爱雪,我更爱

此刻它们眼睛一样的露出。

它们的亲切,让我确定,

没雪的日子,我没有白活。

这些永远杀不死的童话,

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不肯错过每一场雪。

甚至是雪原只留下了一些些雪块,

在我的眼里,也变成了碑石的柔美。

礼赞

我看起来像个舵手

窗外纷扬的骨屑越积越厚

眼睛的电光与雪相撞

照样有火石的质感

我们就此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个新意义上的狂欢

所有的雪,都有归宿

积极性的部分是湖光在祝福

它们最容易成为童话

雪在外,炉在内

每叫一声冷暖都是礼赞

脚音响在别人家头顶

站在山腰,比肩高楼的某一层

跺跺脚,总觉得会有人听到

人的一生,脚音总会响在别人家的头顶

以一些人和事

启示并无新意的日子

我皮鞋的吱嘎,也就成了鹿的足迹

漫游者(外三首)

谷频

本名李国平,浙江舟山群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群岛文学》《群岛诗年卷》主编。著有诗文集《水是最好的》《简单的场景》《散步》等。

诉说

给我一朵野花的火焰吧,像浆果

就要胀破的身体,失记的泥土

最容易使人想起远方的场景

而刺眼的雪光,令旅途迷失了退路

我从秋露中醒来还有一些醉意

看见村庄环海湾而立,这是

时间最真实的胎记。

群鸟是灵魂之上的精灵

他们的胃里全是充血的欲望

像一缕淡去的雾气,我抓住她的尾巴

却无法在一匹巨大的蓝布下面游荡

那就把飞翔之水留住,把丝绸般柔滑的盐粒

用阳光包裹,磨难中的我们从不会

放过一切腐朽而神奇的事物。

短促

是内心的暗流,撑高了天空

而厚重的窗帘隔开白天和夜晚

在指定的地点里,你身影的短暂

使我们茫然失措,时间黑着

某个器官却被虚妄的风带向明亮

譬如纸鸢放之宇宙,海绵蘸满海水

我们生活承受的极限都将是一种依赖

不必与跋涉者争论永恒、皈依

或者灵魂什么,那些归于尘土的面容

始终跨不出情感的牢狱,如同一朵

浪花的形式,最美的也是最容易破碎的

在不需要方向和速度的礁岸疾走

弥留之间的波峰,都有觉醒的可能

沉陷已久的鱼群突然钻出我们的身体

大暑

秋天的闲云已映进视线

而夏天仍在不紧不慢的沿途中

这是撒旦的灯盏,距你只有二寸的行程

难以猜测的雷电穿不破青瓷

却把贮藏多年的几滴水惊醒

这时候你需要一把利斧

把所有附在灵魂上火的想象劈开

公园的长椅,几对依偎的小情人

仿佛隐身的齿轮紧咬在一起

而我更像是落魄的书生

生怕纸上的文字和蟋蟀一起逃回家

患自闭症的邻居从门缝扔出一句话:

“要想寻找宁静就烧掉你的身份证。”

漫游者

别用剩余的蜡烛去点亮黑暗

隔着玻璃,你摸得到自己的影子

心跳不已只是短暂的,每天游离于

天堂与地狱之间,你必须要带上弓箭

而灵魂的路牌有些反光,或许还会

灼伤你的眼睛。云端上的漫游者

她们折一枚雪花在手便会变成

多汁的红草莓。又是谁在暗示

灯盏在一天里多耗去二十五小时

城市的空虚像喂谷粒的孩子

有点瘦弱,而上帝从没有

多余的悲悯与宽容

快跟上鸟的脚印朝前走

所有流离失所的人已在天亮之前动身

周末在寺院抄经的人(外三首)

余退

1983年出生,温州洞头人,有诗歌发表于《诗刊》《青年文学》《诗林》等刊物,出版个人诗集《春天符》,浙江省作协会员,入选浙江省青年作家“新荷计划”人才库。

周末在寺院抄经的人

1.

像在申请成为盲人,制作一把角梳

他将骑着失踪的水牛跑进及腰的长发

打磨骨头的过程,像吹起了折断的竹笛

抄写声带着他坐在尚未形成的风上

没有谁身体的重量减轻了

他坐着鸟瞰,给忽大忽小的一切重新命名

他斗胆开始造字,没有谁被他替换掉

2.

像在天空舱里失重,昨天不值一提

天有点凉了,满天星辰成了枕边书

像爸爸终于有时间陪孩子读读绘本

山间的时光如此幼儿状

如在床单里打开电筒

抽离的两天里,他不再喝老酒

不再穿长衫,整个银河系不再虎跃而起

3.

将包裹和韭菜抄进了经文里

他依旧在大厦的油烟机下爆炒螺丝

他同时出没在很多地方

韦陀菩萨忘记了把门栓插上

朝山者偷溜进寺院后院和假山自拍

听完钟的分身,该回家休息了

因为疲惫,仰头在车后座上打着盹

4.

这次他是在玩真的,他要让自己

再去一次印度,数完恒河里的沙

他开始行动,将内衣裤打包

订购往返机票。老家门口心爱的桑树

被瞬间移栽到这里。有些改变

会被再次缝合上。念完回向偈

他拍了拍掌,像是交响乐会落幕时

台上的音乐家虔诚地向观众们鞠躬

纯蓝之诗

在阳台躺下来

等于在地球的额头上躺下来

你开始做非常的事情

采集鸟鸣,做成一只玻璃杯子

斟满了风的饮品;

来到空无一人的河岸

去除几块岩石所受的引力

让它们握手云朵

这些承诺,都被天空兑现

你继续躺在阳台上

躺成纯蓝色的一小块补丁

还未从不切实际中撤回

秒针停止不动

你暂是虚空那失散已久的恋人

在山上

穿过两株古松搭出的门框

避开那么多的刺,未熟透的树莓

像时光里的光屁股,出现在了眼前

面对无知的植物,面对无限的秘密

我察觉到很多东西在消失

惊讶于空洞并没有把自己吸走

像是回到某个日子,踩进溪流中

发现蝌蚪和河虾

被浸泡的那些部分渐渐有了水性

在山风里消失的,我的性别

——断定自己已经是的那些

还有验证着我存在的几格手机信号

泥巴王

有着不洁起源的后人们

破解出祖宗是一块泥巴

它让我们拥有速朽的能力:

迅速被毁掉,迅速成为某个人——

快递员,升旗手,或是一位

大腹便便的父亲,在梦中翻身……

保留了不可抹灭的神奇:

易于揉碎,变形,无比混沌

被另一块泥巴埋葬,新陶罐成型

老泥巴永不消失,像是交出王位

交出了幻身——

堆起一个五官正在融化的雪人

我知道,泥巴在看着我

为此,长出了我已然近视之眼

秋日发声练习(外四首)

双木

青年诗人,现居杭州。作品见于《诗歌月刊》《草堂》《诗潮》等刊物。

秋日发声练习

星期六。菊科植物在雨中击鼓,

每一声韵脚,都是秋天的李白。

而不断衰老的我们,依然冒雨前行,

在一部混沌的人类史之中无法脱身。

归乡书

我们进入欢愉的圆圈,紧挨山河

以及春的鸣叫。那些翻新的人,

在云里睡觉,与自己和解,

将果树的枝颤比喻温柔的闪电,

一次就击中了幸福的穴位。

登大板尖山

站在高山之上,俗事趋于无限小,

群山拥有我的全部,一场雨便能修改人世。

我所见的雾、结霜的松以及流动的云,

都是美妙的新词,都是生活的上上签。

菊茶

环形杯口泛起白光,甘菊从亲密的音质中

不断坠下余热。我们饮下漩涡,喉咙起风,

好像周末的太阳,重新照耀,满树柳絮簌簌地

落在飞驰的车窗上,那种温柔的重力向我袭来。

木匠和车手

磨刀片,刨木,烟灰抖落,

木质羽毛从深山开始起飞。

飞进连续的咳嗽声,

飞进木匠的工具箱。

他每天驾驶旧式摩托车

穿行南方城市,像离弦之箭

消失于前方。

梅雨潭的绿(外三首)

杨碧薇

云南昭通人,诗人、作家、文学博士。诗集《诗摇滚》《坐在对面的爱情》,散文集《华服》。

梅雨潭的绿

是鹿的眼睛,凝视榴梿微阖的睫毛

是深海扇贝翕开小米牙

用高度的从容调和低度的痒

安享

寄自仙女星系甜品屋的抹茶慕斯

任何形容都绿不过梅雨潭的绿了

这绿的祖母,绿的小孙女

它将一种颜色定义,也将过去和今朝

徘徊在此地的身影嵌入错落里

从缤纷中披靡而来,自然会珍视

绿的重要性

但,如果你的翅膀将在回旋中上升

澄澈远比绿可贵

雪中登麦积山

从咸阳到天水,暗度陈仓、过伏羲庙,

登上麦积山。

村庄摆在大地上,

白的白,黑的也白。

没人来给佛上香,

我们来了,亦两手空空。

雪让山更空。好一座空山。

一千多年=数千场雪。

现在,佛的头顶簇着新鲜雪花。

佛嘴唇干裂,眉目清淡。

我们爬得满头是汗,

佛不问候、不说话。

这冬天太长,寂静跑来陪着空,

佛不高兴。

山坡

暮光浮在红蜻蜓

散漫的飞翔上,

光的重量和蜻蜓的翅膀近于无。

整个世界青山辽阔,毫无道理。

我看得出神,没注意母亲的唱词

拐了几道弯。

我们身旁,胭脂花沸腾的紫红色,

把泥土的手心滚得又香又痒。

风正在降温,

远方,还在向梯田派送伞兵。

母亲说: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我便跟着她往家走。

她的大裙摆沿着小路飘啊飘。

二十年了,

今天的风使劲儿凉,夜空也再不见星星,

我终于一点点忆起她裙摆舞动的弧度,

那么朴素,那么洁白。

一个人去跳墩河

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各自,纠结于各自的坡度、深坑和进退

比大山包更大的白雾,替我们掩藏

各自的失败与迷茫

我从山顶下来,朝跳墩河走去。一路上

黑斑石压着红土地,红土地按不住流水

我走一步,雨就大一些

再走一步,栈道边的野花就更烈一些

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孤单

我知道,这才是我将用尽一生

去解决的重大难题

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却只能

对此进行无用的修辞

神湖(外三首)

孙晓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首届“青春回眸”诗会。获《诗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等奖项。著有诗集《黎明之钟》《银狐》《火焰的伤口》等多部。

雅歌

五月是浓酽的湖水

现在是冰封的水面

此前的薄雾能看见青鲤的黑背

新年即将来临,落叶翻动

一些人随寒风远去

我在这幽静的林边还能漫步多久?

但愿来年春水里冒出的气泡

是死去的人们隐藏的呼吸

林中的蘑菇呈现行人潮湿的身影

天鹅湖

我的蓝向远方飞翔,向

幽深和宁谧飞翔,向轻盈的云朵飞翔

我与天鹅的翅膀一起收拢

并以天鹅为自己命名

我是清澈的古典和冷冽,天鹅是我的月光

我用涟漪抚摩天空,用潮润的风

掀起大地起伏的裙裾

用鱼鳍拨响低回的弦丝

我的夜色也是蓝的,天鹅是我

唯一的白。我们相拥而眠:时间洄游

只有天鹅能找到我的眼泪

噙食我的孤寂,完成她的飞翔

我守着纯净的蓝,天鹅让我

多么重,又多么轻。捧着一片秋天的白羽

缓缓下沉,就像天鹅高飞的倒影

世界与我一起感到天鹅的战栗

神湖

我是她忧伤的眼泪,在沙漠

滴落。因为忧伤

我才燃烧

像大海:蔚蓝的野火

我站在潮湿的湖岸。我是她的

一棵芦苇

我潜入湖水中

像她泪水里的一粒沙子

我感到:天空的重和身体的轻

我比她更赤裸

更渴望抚摸

我的发丝,染上了她的碱白

我是她的一只遗鸥

涟漪向无边的远岸划去

一位亲人黑暗的消息,成为我和妻子

一天的话题。我们坐在湖畔

像枯瘦的芦苇被寒风

吹拂。我们说起往事,一件

又一件:说起相识,婚礼,女儿的降生

说起,曾经拮据和分离的生活

说起死去的父母,说起

病痛,手术,伤口和每日必服之药

说起幸运:一个人活着

哀伤的往事也披拂着温暖的光芒

每一滴泪水里,都有一朵鲜花开放

渐渐地,我们说到余生

像自言自语,说出遗言——

天色随即暗淡下来

沁凉的风,终于穿过衣衫之门

与萧瑟的肌骨相拥而泣

当我们起身返回,一颗流星

坠入湖中。借着月光

我们看见涟漪

正向无边的远岸划去

秋风吟(外三首)

施瑞涛

1991年出生于浙江江山,现居杭州,野外诗社成员,作品散见《十月》《中国诗歌》《作品》《江南诗》等刊物,印有诗集《丁香集》。

他沉默着穿过人群

涩风吹皱一张清俊的脸庞

人群裹挟着潮闷的空气向上蒸腾

夕阳一无是处,垂老于半空

被一棵枯杏树死死纠缠

铜镜般的青石板映出他的沉默

口袋里没有多余的食粮,他被人群推动

也被内心的隐秘所推动

所有人都用声音喊出重量

——那种飘浮在空气中的劣质荷尔蒙

他一再地探听暗夜的边界

雾气却又一次将他的意愿阻断

人群同样淹没了他,或是吞噬

被众人丢弃的火把,他都弯腰收集

日子燃烧成灰烬,视线终于找到了支点

时间斜穿进玻璃的缝隙,黑暗开始消融

背后所有的身影在角落互投光亮

在一场自我的虚构中

悬空的记忆完成清风的涤荡

秋风吟

秋风向我扑来,第一颗松果跌落屋檐

伏案的身体里,长出荒草

纪念那些远去的朋友,再一次以跳跃的姿势

映入视野,勃发的墨绿

正在继续蔓延,多么合适的风色

斜射进我的纸页,在光与光的边缘

将旧时间切割,抵达更寂寥、晦暗

的底部,落下的脚印,都有可能是污点

我更愿意那是埋下的一串种子

只要没有束缚,春光就能将它解开

在缝隙中攀缘,在生锈的风中

学会呼吸

父亲

在这里,人们完成了繁杂的告别

缓慢的铁轨把汽笛拉长

一些人把一些人送走

一些人又把一些人迎回

乍现的暮色,去追寻闪耀的星辰

旧楼的木板将脚步声放大

像个顿号,或是逗号

不管哪个方向,通往的都是远方

残缺的弯月,将在稻田里收割金黄

一粒秕谷将再次前往你的过去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鹭在草垛上注视天空

黄昏的苍鹰在山顶收拢翅膀

在一场雨的冲突中,记忆

陷入停滞,更远的早晨

雾气盖住了过往

你擎一盏灯笼,试图将我照亮

我身体里的鳞片,正蔓延着一团火光

惯性的水汽也正涌来

在摸索中,我们穿过彼此的身体

寂静堆积,变成没有尾巴的鱼

过去永远无法认领,那

跌落的脚印,以及腐败在季节里的花骨

都成了笑容的暗色,在人群中

再也得不到回应

吴山的樟树及其他(外三首)

余刚

浙江杭州人,1982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出版《热爱》《超现实书》《更新的火却在消失》《锦瑟》《为时间写生》等诗集、评论随笔集。

黄昏时的古墩路南端

他们说夕阳的红色胶囊

会在薄云里释放一二道彩虹,有时弧形的毛毛虫

会在蓝色被单上令人厌恶地蠕动

望着火烧云火冒三丈的天空

不用想也知道新时代气球的气放掉了许多

只好在第二天的副歌里再次唤醒

街道的沉静终于被几个积木的魔方所吸引

那是尽情瓜分时辰的财富中心,不停变形

像久已不见的狮子在门前蹲立

早已沉沦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

在河流的卷扬机上急驶,就像鲨鱼擦嘴时

残存的鱼群和旧社会的锃亮皮鞋鱼贯而去

绿色的树叶则生长在通道的双眼皮上

拜时间所赐,偶尔一辆救护车驶过

犹如一只口吐白沫的飞鸟

由于与街道名字的疏远、疏远、疏远

由于被空气提前甩出

站立的人成了口吐白沫的不飞之鸟

两头都不能直行的竞舟路

记忆的长途车和短途车电闪雷鸣

被迫震荡在编组车站和途中

有时还在令人窒息的文二路口失控

就像尼斯湖怪,要么不出现

一出现就惊呆世人

终于有一天蓝天失去好奇心,湖水波澜不惊

终于太阳系的星球在某一时刻连成一线

然后鲸鱼通过沙丁鱼的计谋散去

谁会想到很不起眼的地方

也会成为危险之地,末法时代的插曲

据说比全部文明史发生的事情还要多

这还是在路途两端不通的情况下

出现的不可描述之旅

恐龙的骨架既无法退回到荒蛮的远古

又无法在当今的丛林一展雄姿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就这样过了好几十年

永远是尼斯湖

有一段传说,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吴山的樟树和其他

吴山的芦苇在琉璃瓦上摆动

它不知该向着南还是北

这岁月的芦苇略略有八百年

像极了几乎不动的墙头草

吴山的柳树在山顶上摇动

就像株株不知深浅的宫墙柳

不在乎墙内墙外的事

看那水面的涟漪有否映出倒影

唯有城隍庙和他的越野车

从那时就开向山顶,屹立着

准备好好嘲笑别人一番,却不料自己火烧

那是何等妖娆之事

伍子胥的庙宇好不容易跑到一个角落

不被人评价

因此存活了下来

山顶上,有石头的十二生肖

有星团的效应

供人辨认,又不供人辨认

翻过山,有圣果寺的残片

和完整的白塔——

尽是些南宋的遗存

又不是南宋的遗存

八百年的树我每次都去看

都还是郁郁葱葱

而我的双鬓像白色的仙鹤,仙鹤的白毛

八百年的树,每次让我悲伤

然后变得崇敬

没有生长的期限,有期限而我们不知

西湖

从海中溢出的一面镜子

从浮动的丝绸上剪切的一张地图

寻找天生丽质和浮华的路径

企图引导天上的月亮下凡

在体态轻盈的三个潭之间

在水中随着波涛微微起舞

天生丽质

倚靠在堤边柳树的亭亭玉立下

任天上的流云兀自穿过

任风声雨声呼啸而过

天生丽质

画舫里终于走出苏东坡

他是天上放出的一只风筝

他又把天上的月亮当作了风筝

西湖终于在他的手里诞生

他就像一颗仙丹般的美人痣

月亮也是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无论是吴国的月亮

还是南宋的月亮

即使在水中破碎

依然是色泽不变的碎玉

天生丽质

可是并不对接南宋

南宋的月亮和气息

也不在梅花和白鹤上散发

对接,那是把手掌贴近月亮

比画着,并传导一些清香

对接,那是在三潭印月

月亮在水下神秘地微笑

是东方达·芬奇的油画

可是在油画的底层

会是一些优雅的素描

还是一些淤泥或腐烂的枯叶

是东方达·芬奇的油画

它使月亮在任何时候都楚楚动人

可是多了一层水的面纱

林和靖的甚至莫须有的情调

在莫须有之后,清风会翻动书页

莫须有,明月的月食部分

它会是若有若无的阴影吗

吴刚在月中砍伐桂树也是阴影吗

水中的丝织地图

总是那么不可辨认

可是当月中白兔变身为白鸽时

星星的淡黄蝴蝶一起飞舞

天生丽质

天生丽质能抵御一切吗

存在之幻(外二首)

付炜

1999年9月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川影编导系广播电视编导专业2018级本科生。写诗数年,发表若干。

登高赋

群山包裹我所爱的一切,夕阳一无所获

吟游的人,在哪里起身,哪里就成了故乡

无论北方南方,明月都藏有虚无的诗句

即使大雪纷飞,林间仍有送信的马蹄声

唯有秋天空空荡荡,伫立在山巅之上

细数脚下阡陌和亲人的坟头,此时

适合低声细语,任凭疾风折皱薄薄的身影

嘘,飞鸟正从词语的天空中掠过

天地赤裸,我的羞耻心令我感到惭愧

在陌生的蔚蓝当中,那些滚烫的灵魂

如晚霞般涌动,枝头挂满了鸟鸣

莽莽尘世里,那些古老的面孔在何处藏身

那些奔跑的山峰在何处停下,那些香客

抬头望见,自己与佛仅仅相差距离和沉默

待到满山的雾气消散以后,我们逐级而下

走得越远,佛就越小,直到湮没无痕

存在之幻

一旦看到美而可疑的事物,我们内心

便会驻足于这种永恒的奥秘之中

不得不在他乡和故乡间辨认虚空的尘世

望见远处乌云涌荡,天空正在播撒鸟群

与生俱来的悲伤,令街头议论纷纷

我们怀揣着时间和母语,随时出发

隐忍那日渐磨损的口音,我们踏进囚笼

携带粮食和秋天的风,我们无端走向

一天的闸口,看黄昏全部倾泻而出

即将结束的日子,没有什么令我们触动

唯有夜晚,才让我们感到庆幸,月光温暖

像庞大的子宫,我们渴望的一切都在酝酿

看到的一切都如此澄澈,生活步步后退

我们完全可以保持沉默

星辰高耸,在如此温柔的良夜

戊戌中秋感怀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

久居词语中的人,怀有必要的缄默

在异乡的镜中,我看到的空白,也许就是

我看柳树时满眼茫茫的风,时刻

吹拂着拗口的方言,和破碎的月光

当“故乡”二字重返心头,我将

心有旁骛地阅读,等待一场饥饿来临

便一口吞下梦中的山水,我身体里的

风景,足以令我跋涉万里

在大雪封山之际,抵达一块墓碑

雪终于掩盖了我的身份和籍贯

那一刻,永恒的白,将均等落在人间

归属地:致陀思妥耶夫斯基(组诗)

尤佑

1983年生。诗歌与评论发表于《星星》《诗潮》《草堂》《野草》《星火》《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刊,诗歌入选多种选本,著有《归于书》等。现居浙江嘉兴。

卢布时代

一个杀手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身无分文时

谁都想不起他

(警察也是)

当他获得35卢布的汇款时

世界缩水

每条街道都是花园小径

每盏路灯都是朋友

他们从湿滑的石板路上蹦出来

啤酒、菜汤喝起来

米肠吃起来——

这喧闹而和乐的场景

一如既往——

为杀手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明

小酒馆

冬夜里的春天,花开在灯上

色彩映在穷人的脸上——“赤贫是罪恶”

人们喝着乙醚含量高的谷物酒,进入幻境

——人人看他趾高气扬,飘飘然

最需要的仍是一段古典爱情

冰仙子臣服,裙带舞动,夜雨打湿罗幕。

只有一人问及他的悲伤,当然,主要是各自阐释悲伤。

此刻,他低下了头

感觉世界还有一缕光芒

错位地照在他的身上,也照着一只空荡荡的酒杯。

空响

大风吹响空城,黄金,桂花,秋风……

我们连同起伏尖山的脸,都去了非洲

我害怕画在纸上的狮子,它的吼叫

嚼草,饮水,吞云,吐石,震碎了玻璃幕墙

黑孔雀

途径旧火车站,一个老妇

背了四个鼓胀的蛇皮袋,探头

一只黑孔雀巨幅开屏。人间弃物

遮蔽她,又依仗她

像蓬勃的叶吸干了树的乳汁

风吹过,她是我们的母亲

摇晃着自己,尔后又站直了

她的每一次移动,都产生阴影

阳光下的罪,不可饶恕

我远远地看她,挪进郊外的废品收购站

——归属地,挤满了废旧时光

她进去了,似乎不应该再出来

一群人在地下室看雪

看见那眼神了吗?渴望雪的反光

黑暗中,唯一的暖

牛奶、殓衣、无意识的落日

余晖安慰广场上的钟

渗入地下室的窗台

他们只看到皂靴

踩着雪一般的纯洁少女

——她成为一群人的明天

夜间,她用雪水洗净热乎乎的阴户

群居者的体味催熟了她的乳房

而黑暗

早已适应了月亮的孤独

韭菜坪笔记(外四首)

冰木草

1981年生。贵州赫章人。著有诗集《黑暗中的手语》。曾获贵州尹珍诗歌奖新人奖。

一座山的减法

时光变暗,暮色降临,一座山

的减法,终于可以进行,从

手指的折,脚步的踏、踩,到一个人的

零食,尿粪,淤积的坏习惯

减去,这些本地的,那些外地的,本县的和外县的

一座山的安静,才可能有蛐蛐的叫声

一座山减一帮人,才等于洁净

风中的韭菜花

这一万亩的紫色,这一万亩的掌声

九月末了,还是热的

浪。风很大

小的是韭菜花的根须,叶片,伞状的花朵

一棵连着一棵

共同忍受与承担

一座山的沉寂

剩下的事

剩下矿泉水瓶,废报纸,烟盒

剩下飘荡的烟尘,剩下

火堆,脚印,一群人贸然的停顿

剩下漩涡,圆圈,直线,三角形

剩下韭菜花,在黑夜中,借助

风力扶了扶自己的腰,试图

重新把身子站直

韭菜坪笔记

就要被软化了,你的汗水

你的红脸颊,你的气喘,你的

疲惫的双脚,加快的心跳……

风过,草舞,那些曼妙的姿态

那些清纯的空气,绿色

韭菜花紫色的海浪……漫上你,包容你

在韭菜坪,天高,云低

你找到了

生活底部,错失的爱

致草海

我爱你青草零乱的繁体,波浪褪去鳞片前

细密的雨脚,九月不远,秋天未临

更改邮编和地址,像信件

搭乘波音七四七

那么快,融入你的脂肪,你的鱼尾纹

你的水墨的虾影

做车前草,蛱蝶,杜鹃花,细鱼,或碧水中

黄的、红的、白的

无名小花。我致谢,并表达歉意

像累赘、包袱,身上还有未洗净的

一座村庄贫穷的后遗症

早安花园(外三首)

陈客

本名陈伟泉,曾用笔名刺桐飞花,1981年出生于福建泉州。民盟成员、杂志主编。有诗文散见于《诗歌月刊》《星星》《诗林》等。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泉州市作家协会青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

早安花园

早安,亲爱的!早安

第一滴躲进灌木丛里的露珠儿;早安

时不时从花丛里探出头来的暗香;早安

那唤醒童年的一声声啁啾;哦,早安

我这昨夜又晚归的慵懒的小甲虫儿

早安,又安全守护了一夜、略显疲倦的栅栏

早安,昨天刚与老墙斗着气的藤条;早安

五位为爱站岗的忠诚的棕榈树们,早安

又偷偷亲吻着花园的晨光族……哦早安

这一座

属于谁或者不属于谁

流连在时光之外的越界咖啡花园

数学花园

日出时分,早醒的树杈又开始依着两边

向上生长。微风轻拂,棕榈树

渐渐伸向肩头,呈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花园里还保存着各种“等角螺旋”

它们存在于雏菊

和其他花卉的头状花序之中

年岁渐长,一些叶序仍保持着最初

的形态,而那些充满着球形、圆锥、多面体

和其他几何形状的花卉、菜蔬

是花园里的另一股暗流

自然界里的各种数学迹象

都和谐地躺沐在花园的四周

几乎没有人

能够察觉到花园此生微妙的成长

而那些带着心情走入花园领地的人

也成了花园姐妹们心中的,另一道风景

故事花园

那个叫阿美的姑娘,并不美

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又躲进阁楼一处靠窗的位置

这是半年里的第二十六回了。一本书

在她手上躺着,翻来覆去

没人知道她有没有看完或是看了多少遍

阿美经常会冷不防地忘着窗外发呆

有时还会莫名地滑下几滴泪

泪水浇开了她内心的花朵

——哦,阿美。其实她本身

就是花园里

一朵不为人所熟识的花

至亲花园

棕榈、蜜缸、栅栏、石子……

在源和堂,我能轻易地唤出花园里

每一株花草与每一个真诚的物件

作为一个完整的家族,我确信她们

是我故乡的一分子。这么多年

时间把我们从遥远的乡下

一步步逼近城市的中心

那些盘旋在花园上方的飞鸟

是童年的另一个伙伴。这么多年

我一直不敢回头望

在那条尘土飞扬的泥沙路上,我打小就认定

谁在拥挤的人群中喊出我的名字

谁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可爱的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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