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理寺卿府上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叫那人跑了!!西厂的人也出动了,要是真被西厂的人找到了,周大人那里咱们该怎么交待!!”
大理寺卿负手在厅中踱步,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一旁坐着刑部尚书也是唉声叹气:“这金陵城你又不是不知道,镇守太监管着呢,宁国侯府的兵又守在城外,哪儿敢闹出声响啊。又不像京城...北边儿全是周家的兵盘踞着,自然不怕!”
他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那刻章的人竟那般机警,东西一刻完,说进屋去找个东西再补补,结果等了半晌才发现那人沿着后门跑了!...兴许...兴许那西厂的人也寻不着呢!”
“你以为那雨亭澜手下的厂卫跟你府上养着的那些三脚猫一个级别!?锦衣卫都在他手里吃过亏,你还想瞒过他!”大理寺卿指着他,一脸怒气道:“你等着吧!若是人真被找到,上边儿怪罪下来,到时候咱两一个也跑不掉!哼!”
两人急的头发都白了,无奈这金陵城,周家的势力着实太过单薄,他们两个也只能寄托希望于那人在那上京的诏书下达前千万不要被寻到。
只要诏书一下,移交上京三司管辖,那就没他们事儿了。
上京的人才是些狠角色...哪像这金陵城,要兵没兵,要势没势,还要受那太监白眼。
一天过去了,咸温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此时他在一处小镇上稍作休息喝茶进食,此处乃下蜀镇外一茶铺码头,是通往扬州的水路之一。
听闻那刻章之人曾在扬州发家,若是逃命,兴许会去扬州寻熟人相助。
喝完了茶正欲上路继续追查,脚边一犬忽然从旁边苇草堆里叼出个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摇尾巴。左右侍卫当即接过一看,乃一张包饼的油纸袋子,被水泡的湿透透的,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大人,这东西没准儿是那人路上吃完了随手扔下的!”
咸温看着那纸袋子,面上一喜,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人还活着!立即道:“错不了,给我沿着这河道,继续追!”
遂沿着河道一路追查。
第二天凌晨,在要进扬州城外一歇脚处终于将人逮住,那人被发现时还睡得死死的,兴许是眼见要进城了放松了警惕。
那人被水泼醒还有点迟钝,待他看见自己被几个拿着火折子的黑衣人围住时,顿时跪下惊恐磕头不断哀求:“求大人饶命!我保证不说出去!求求大人放我一条活路!!”
看来人找对了!
咸温一笑,牵动了那泡,忙调整表情说道:“好说,只要你将这事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你的脑袋还可好好在你那脖子上挂着,若是你有一丝隐瞒,那便是千万种比死还可怖的下场!”
那人愣了愣才发现,这伙人似乎和追杀他的那一伙不一样,那为首之人身量颇矮,说话细声细气,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卷入了一场大的动乱中,遂不敢说话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了。
左右侍卫放了一道信号升空,看到的西厂巡卫忙一道跟着一道信号传到了金陵,所有巡卫都匆匆赶回城,不再寻找。
一路上累倒了两波马,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将人带到雨亭澜面前。
雨亭澜将那人偷偷交给了督察院,江北渚匆匆赶往刑部,三司官员也才刚到,宁远候和镇国将军府上主事人也被“请”到了现场。
那刑部尚书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只能私下派人送信给上京刑部。
因着雨亭澜的缘故,咸温异常重视这场会审,派了厂卫守在两边,那刑部尚书在他和督察院的重重压迫下,还是将两府围着的兵撤了。
第二日,上京太保府
“废物东西!”
周太保看到连夜发来的飞鸽传书,将他才收的一套白瓷茶具砸在地上,旁边侍卫女婢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他在厅中踱步,旁边一幕僚道:“大人,如若现在不断,若是圣上派那东厂去查,那雨亭澜可不好糊弄,届时都察院联合科道言官与那兵部的人一起上书彻查,可就不好掩盖了!”
周太保来回思忖,他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漕运一直为他掌握,如今要舍了这条黄金路,叫他怎舍得!
另一幕僚道:“大人,小的这里偷偷得知了些消息,说是那李彦活不过今年了,以下官推测,他一定会趁在位之时狠狠抓住大人的把柄一番行动,毕竟他死后都察院在那范林春手上丝毫翻不起浪头,那江北渚如今还稍显稚嫩,声望不达,如此六科便没了带头之人。何不等他死了再算这笔账,如今切莫妄动,以免被他抓住马脚!望大人慎重!”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周太保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一番思想斗争下还是带人悄悄去了漕运总督府。
直到傍晚,他才一脸冷硬地上了一顶寻常小轿,从不起眼的小道回了府。
回家便命人从建州押侄孙周铖回京,此次兵器由他负责押运,如今被人发现,自是免不了一顿发落。
直到深夜,太保府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金陵终归比不得上京,那里守着宁国侯府二十万驻军,还有许多未跟随新帝北迁的老臣勋贵,门阀势力盘根错杂,不好妄动。
本来也没想过这次能扳倒宁国侯府,只不过是仓促之间的缓兵之计罢了。
书房内,周太保扣着茶盏,一双眼睛暗藏狠厉,他在建州的苦心经营,一定不能被人发觉,今次只能舍弃了漕运来掩饰众人耳目。
他狠狠盖上盖子,宁国侯府...
那二十万兵是他势力南下的重要阻碍,势必要握在手里!
总督府中,
漕运总督刘氏一脸平静地坐在书案前,桌上有一杯晶莹剔透的酒。
半晌,他拿过笔写了一封信,唤暗卫进来拿着那东西去了城西处一私密的宅子。
待那暗卫走后,他缓缓拿起那杯酒一饮而下。
不久后,婢女进房换茶。
“啊!!”
漕运总督刘大人死了,服鸩酒自尽。
锦衣卫查到了他和一些兵器商人的私兵买卖来往账簿。
循着那账簿,不到三日便在江西省一处县城外,找到了一处私兵仓库,那库中兵器与那金陵城中缴获的私兵材质完全一样,数量也刚好对上!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仓库周边大大小小商户皆被抄了家,寻到了许许多多来往账簿,那些商户家业收缴朝廷纳入户部,几百口人或发配流放,或沦为贱民,无一幸免。
至此,私兵案在众人眼里终于落下‘帷幕’。
明历成丰七年,刑部记载。
水运总督刘氏连续三年以官船偷运私兵与江西新林县内大小商户,从中收取巨额漕运商费。而商户则高价卖与辽东建州女真部落,造成辽东连年小规模斗争不断,朝廷军费开支严重。遂判决刘氏府上家眷充作贱民,世世代代永不为官。
一出私兵案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天子心痛,言道朝中竟有奸佞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国家边关危难不顾,遂罢朝三日,向太祖皇帝潜心请罪,朝臣亦从之。
金陵,宁国侯府
此次私兵案子水落石出,还了两府清白,那金陵兵部将兵符欲归还宁远候。
宁远候言道兵符乃朝廷之物,以往是圣上体恤由侯府掌管,如今再无自拿之理。一番话说的皇上感动之余赏赐无数,又以体恤侯爷镇守金陵辛苦之由延迟了两兄妹上京的日程。
那兵符自然是由金陵兵部递到了上京兵部尚书林储才的手里。
那私兵和兵符都到了林储才手里时,江北渚才恍然发觉,他此次真是被那老狐狸当了枪使,不由细细推测了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心下隐隐存了些疑惑。
那举报之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有漕运总督刘氏此番被查了出来是那幕后之人,那接下来的漕运会落入谁的手里...
许许多多的事还存着疑点,只能等他回了上京私下里去查。
事了之后,江北渚倒是没忙着回京,他本就南下巡政,自然要把小朝廷管理的各州府的户部本子查完。南直隶各地方州府要花时间陆陆续续送来册子予他翻阅,等差不多翻阅完,至少得耽搁一个月之久。
于是,他便和林羡阳住在了户部官吏宅子里。
林羡阳每日往兵部跑的勤快之极,并叫那刻章之人刻了私章找人带去了上京交给了老师也算是完成使命。
那刻章之人此番卷入朝廷斗争,最后竟还能捡回一条命,简直是老天爷给他留命。
因着这档子事,宁国侯府并未大办丘如烟的生辰。只请了几家来往频繁的世家勋贵进府吃宴,但还是有赶着巴结的各府来宾。
生辰宴当天,丘如钦正在外院迎客,府上管家匆匆向他禀道大门外一姓雨的公子到访,说是一通报自会知晓他的身份。
丘如钦眼睛一亮忙去了门口接人。
因着雨亭澜常年随侍皇宫内廷,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何况今天本来女眷居多,所以竟无人知他是谁。
只觉这男子气质骄矜,举手投足间一股子贵气,只当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丘如钦才到门口,便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雨亭澜今日着一件宝蓝提花绣锦雀纹圆领袍,腰间一条白玉带,缀着上次那条睚眦绶带,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额间网巾上一颗金镶玉衬得他一张本就招人注目的脸蛋儿更添了几分夺目。
此时他正抬着下巴看着侯府朱红色的牌匾,看到丘如钦来了,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等他过来接自己。
丘如钦忙上前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呢。”他昨日便给他递了帖子,一直没回信。
雨亭澜抬起下巴道:“听闻丘家小姐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我瞧着有你这兄长这般秉性,特来看看传闻是否属实。”
那模样似乎是在说,并不是因为他才来的,而是为了入府一探虚实。
丘如钦只笑着请他入内,心道这人嘴皮子真是不落下风。
才在西院偏厅坐下,又闻江侍郎和林编修到访,丘如钦只得让他坐着稍等片刻,安置好了再来找他。
因着侯府只知是户部江侍郎发现了那刻章之人的事,并不知雨亭澜在其中的调配,所以只将那江北渚当做侯府恩人,自然更加礼待几分。
雨亭澜也懒得将此事托出,倒像是他要求个什么好处似的。
江北渚在大门前等着,侯爷亲自上前来迎他,两人自是一番你来我往,进了宅门影壁,左转步入外院,正赶上丘如烟从那琉璃垂花门提着裙子出来,一双白玉镯子衬着白嫩纤瘦的手背,煞是亮眼。
丘如烟刚刚去了内院东厢房,陪那些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女眷聊了会子天,如今要去那外院倒座房见礼那些不怎么来往的夫人小姐。
她今日挽着垂髫分肖髻,上戴点翠蝴蝶珍珠钗,下坠一串儿流苏,鬓边藏着两朵绒花,耳畔两绺青丝扣着红绸,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因着生辰,故上身穿了一件儿海棠红底错金长袄,通袖缠枝莲纹用金线描着边儿,真真是富贵逼人,胸前一串玉满堂璎珞,坠一颗朱红的宝石,下穿一条孔雀蓝鸾凤和鸣织金马面裙,移动间流光溢彩,如踏着星河而来的月宫仙子,夺目流光,璀璨金贵。
身后跟着的巧香巧礼也似一对儿玉婢。
待她跨过那门槛轻轻抬头,见父亲与一男子在院中说话,那人如哥哥般身量修长,高了父亲半个头,周身气度沉稳清冷,一双眼似乎有所感应般朝这边看来。
——目光蓦地对上
她微微愣神...
一股子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一时之间遍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丘如烟笑着对父亲和那人点了点头,微微矮身行了礼,然后从旁边假山芭蕉回廊下穿过。
江北渚却是一眼将她认出来了。
那双眼睛水光澹澹,不知从哪偷来的灵气蕴着,可不就是当年桥上抱着自己腿叫哥哥的那小姑娘吗,竟然长成如今这般知书达礼的乖巧模样。
这厢丘如钦从内院上了抄手游廊,见父亲身旁一男子,心道这便是那年纪轻轻就入了阁的江侍郎吧,遂上前拱手行礼。
一见之下只觉此人似乎哪里见到过,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脑海中却是走马灯般回忆着。
老侯爷正欲训他无礼,只见丘如钦忽然面色一喜道:“是你!七年前桥上那位!”
江北渚含笑:“是我,世子别来无恙。”
旁边老侯爷一脸诧异:“你们难道在上京没见过?七年前又是什么意思?”
说来惭愧,三大营地处京畿远郊,平日里基本上丘如钦都在那边操练偶尔也只是如外城巡防罢了,两人也不是没见过,每逢重大节日与宫中大事,三大营都统帅都会回城,但也只是远远扫过罢了,又因两人平日里的做派完全背道而驰,一个喜欢往酒楼戏院里钻的人和一个整日里待在书房衙门的人,几乎更是没有什么照面。
如今这还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交谈,竟然足足七年,才发觉原来两人早就认识!
丘如钦遂将七年前桥上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