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宁国侯府
“小姐小姐,少爷回来了!”
巧善还没进门,声音大老远就先传了进来,巧礼忙提着裙子出门去掐她的脸,依稀听到门外她的训斥,什么“体统”,“喧哗”之类的。
丘如烟捂着嘴笑,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话本子撂下,接过巧香递来的帕子拭了拭葱段儿似的手指,起身打趣儿说道:“快出去瞧瞧,那泼皮丫头准又是一脸无辜。”
巧香接过帕子在铜盆里洗净拧干,随之笑道:“该打,教了这些年规矩,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将熨烫好的狐狸毛对襟披风拿下来给丘如烟系上,这雪白狐狸毛衬得她一张小脸儿神仙菩萨似的,煞是水灵。
巧香瞧着她那双眼睛,内藏外勾,眼尾处微微上挑,垂下眼时似蕴了万般柔情,像书里写的仙女儿似的!不由的嘴上说道:“再过不久小姐就满十四了,少爷准是回来给小姐过生辰的。”
丘如烟微微一笑不说话,接过巧礼刚灌好的汤婆子去往前厅。
哥哥早就写信给她了,这次他是回来接她的。
接她...去上京。
周家不放心宁国侯府,便将一双儿女拿捏在手里,爹爹掌管二十万金陵驻军,若有异动,她和哥哥便是那第一滴血。
诶...丘如烟边走边嗅着回廊外腊梅幽香,这金陵城她待了十几年,突然要离开,心里很是不舍,可是再不舍也要离开呀...
一路想着想着便到了前厅。
厅内,丘如钦正和老侯爷说着什么。
“哥哥!”
一声娇唤,两人同时抬头。
透过窗户,丘如钦只瞧见一金玉雕琢般的人儿穿过对面抄手游廊,快步向屋里走来,一张清透柔婉的脸蛋儿裹在雪白的裘毛里,更添了几分明艳,一双灵眸里蕴着笑意看了过来。
他心里顿时一喜,起身出了门几步上前,嘴角一扬伸手便要抱起来亲昵。
“咳咳!!”
老侯爷见他伸出手,忙咳嗽两声斥道:“你做什么?烟丫头今年十四了!你还当她是个女娃娃吗!”
丘如钦才想起这茬儿,愣了片刻讪讪笑了笑,他差点儿忘了自家妹子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像儿时那般亲昵了。
伸出去的手转个弯儿回了自己后脑勺。
丘如烟将汤婆子往他手里一塞笑说:“没长大,在哥哥面前怎么会长大呢?”
假装没看到老侯爷一脸不满,拉着哥哥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和他话家常,两人好久没见,自然有一大筐子话要说。
从七年前被调去上京到现在,两兄妹也没见过几回,不由地便聊到了上京的一些朝事之中。
骤然起丘如钦此行的目的,堂中三人顿时有些沉默...
还好此时下人前来禀道夫人归府了,三人这才收起心事,一家人和和睦睦准备用晚膳。
晚膳过后,丘如烟悄悄拉着哥哥去廊下说话,巧香巧礼在不远处候着。
“哥哥,云湘去年及笄了,王妃托安姑姑和母亲说了几次,母亲都以你不在金陵为由搪塞过去,明儿云湘来府上,你要是对她...就说清楚!”
丘如钦当然知道云湘对自己的心意,这也是当初他跟着新帝匆忙离开金陵的原因之一。可是他也说了很多次,他待云湘只有兄妹之情并未有其他想法。
“...从小到大我说的还不够么,也怪我...”
顿了顿,丘如钦促狭地盯着她:“倒是我家明珠,赶几天过后就要满十四岁了,可否有心上人?说出来哥哥替你去瞧几眼。”
丘如烟耳根发红嗔他:“净瞎说,不理你了!”转身便要走。
丘如钦忙拉住她:“诶!别别别!”
丘如烟背过身偷笑,心想哥哥一如既往没变。
她转过身,一双眼流光潋滟地望着他:“那你说,如今是否有心上人?”又添一句,“那些秦楼楚馆儿里的可不算!”
丘如钦故意逗她:“为何不算?我玉苍公子心怀天下,怎么能只容纳一人呢?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我这一胸的沟壑?”(玉苍乃丘如钦表字)
“心怀天下哪是你这般用法!”丘如烟啐他一口,“你这人!嘴上没个正经!我看啊,干脆就让母亲答应了那南阳王妃,让你跟着去那封地当郡马爷!也好收收你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说罢跺跺脚走了。走在路上恨恨想着,以后一定要来个人让他好好尝尝为人心痛的滋味!
丘如钦看着被他气跑的宝贝妹子,心里有些悻悻然,丫头长大了,知道还嘴了!转念心里又暖暖的,也知道为哥哥着想啦。
他抬头望着天上被云层厚厚遮住的月儿,心上人么...
忽然间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人叮叮当当的腰牌,和一双透着几分傲慢的眼睛。
丘如钦愣了愣,脸色怪异地回了房。
他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人...
翌日早膳过后,宁国侯府外停了一顶小轿,那轿子前面挂着亲王府的牌子。
云湘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掀帘而出,娉娉袅袅,如弱柳之姿。
她今日着藕荷色交领长袄,通袖领口绣有银蝶扑花纹样;肩上搭着绛紫色绣金线嵌珠荷叶边云肩,脖颈更显修长;长袄下是一条黛色缠枝牡丹团纹妆花马面裙,腰坠香囊环佩,移动间叮当作响,如琼莲仙子。
云湘走到大门前,左右侍女上前将披风给她整理好,她捋了捋胸前系着红绸的发丝,双眼藏着娇怯,缓缓进了侯府。
丘家两兄妹正在侯府书阁里一个看话本子一个捣鼓袖箭,下人禀道郡主来了,丘如烟抬头看自家哥哥一眼,见他一脸愁容,拿起帕子劝慰道:“走吧,云湘来了。”
内院右厢房,
云湘扣着茶杯听见屋外声响早已坐不住。
丘如烟掀开珠帘,径直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关切道:“怎的手这般冰凉,巧香,快去拿汤婆子来。”
云湘对她笑笑,眼神止不住往她身后瞟。
丘如烟见状拉着她坐下说道:“昨儿哥哥回府还问道我你身子可好,我想着今日你该是要来的,到时候当面问你岂不更清楚些。”说罢给自家哥哥使眼色。
丘如钦咽下一口热茶笑道:“是啊,许久未见了,云丫头身子可好些?”
云湘粉颊微红,低头细声细语答道:“倒是好了些,不似以往冬日那般咳着。”顿了片刻她又抬眼看他,眼里藏不住的羞怯,轻声问道:“玉苍哥哥在上京可还待得习惯?”
丘如烟在一旁默默饮茶,云湘恋慕了哥哥这么多年,诶...哥哥怎么就一点儿不动心呢,莫非哥哥心里真真的藏了个心上人儿?
这厢丘如钦为了不落尴尬,便捡着话题说上京城的景啊物的。
“上京城不似这金陵城这般多的穿针小巷,那边的路颇宽敞,可并驾八匹马,当然也没有咱们金陵城的画舫灯船这些物什,着实没啥滋味儿。”
他撇嘴又道:“一到冬天,整片整片的下雪,雪大的时候把门槛儿都能掩着,光是扫雪都要扫一个早晨。不像咱们金陵城,有山有水,连雪也是温温柔柔的。”说到此处他端起茶杯饮一口茶叹道:“最让人不惯的便是那上京的吃食,口味太重,一顿膳下来,要饮几盏茶才压的下去那股子味儿,还是咱们金陵的吃食味道妙些。”
说到吃喝玩乐,丘如钦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丘如烟闻言打趣儿道:“照你这般说,那上京样样不如咱们金陵城,那你为何当初要跟着新帝巴巴去上京?”
丘如钦瞪他一眼,总不能当着云湘面儿说是为了躲她吧,这丫头忒坏。
只叹气道“皇命难违啊。”
云湘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面色有些郁郁,丘如烟忙转移话题问道:“那上京岂不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了?”
“倒也不是,在那边我见着一种吃食名曰‘豌豆黄’,如今三月正是上市的时节,到春末就不卖了。”说起吃食来他倒是滔滔不绝,
“这豌豆黄做法颇讲究,先是手工精选原料,选出颗粒饱满......不不干不艮,讲究入口用舌头一抿很快化开...”
丘如钦一番如数家珍,仿佛由他亲自做的般赞不绝口,房中几人言笑晏晏,丫鬟们也听的津津有味,仿佛又回到他们三人儿时那些美好日子。
一个上午就这样在谈笑声中过去。
用完午膳,云湘身子不好,安姑姑差人来接她回府喝药午睡,云湘在兄妹二人的陪同下去往侯府大门。
云湘一路上心事重重。
她去年及笄了,母亲早已为她相看世家勋贵,她一直拖着不答应,可过了今年便再也不能拖了。
两兄妹一路送她到了府门外,云湘依依不舍辞别,转过身一步步往不远处停着的轿子走去,丘如钦转身回府。
“玉苍哥哥,我...”云湘走到半路又转身叫住他,上前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荷包塞给他,“太医说这些药材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我...我便绣了个荷包装了进去,你忙于公务,要...要注意身子。”
她咬咬唇,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说完这些话便快步进了轿。
坐在轿子里时脸上早已染上一片羞色,又有些怕,心想回到府中安姑姑又要说她不守礼教了,可是那又怎样,那可是她恋慕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呀!
丘如烟在门口捏着帕子偷笑进了门,丘如钦拿着那荷包如烫手山芋般,拿也不是丢也不是,一脸无奈跟着也进了门。
傍晚,一家子人用了膳,丘如烟留下和母亲讨论时兴的衣料绣样,打算趁着清明前将春衣花案定下来,老侯爷则将丘如钦叫去了书房。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字,头也不抬说道:“刑部的人查获了一大批兵器,夹在织造局的官船里。”
“兵器?”丘如钦不解,“哪儿来的兵器?除了抗倭,朝廷最近没有仗要打啊?”
“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老侯爷遂又问道,“你在京师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丘如钦思忖半晌,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摇了摇头问道,“这刑部主事可查到别的?”
老侯爷冷哼一声,撂了笔,走到站到窗前缓缓说道,“那刑部主事当晚审人时便被咸温的人带走,次日清晨被人发现死在家门口的巷子里。”
“咸温乃织造局主管太监,官船查出私货他难逃干系,可是杀人灭口这事未免做得过于明目张胆了些。”
丘如钦不解。
老侯爷摆摆手道:“太监速来听惯了奉承,哪有什么脑子,一听今年的贡品出了问题心里一慌,难保下手狠了些。”
丘如钦却忽然想到什么:“咸温是司礼监出来的人吧。”
“不错,是那雨亭澜麾下之一。”老侯爷回头看他,面上惊疑不定,“你是说这事和司礼监有关?”
丘如钦不说话,直觉这事和雨亭澜无关,他那种人,要是想做点儿什么,完全可以明面儿上来,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这倒未必和他有关,过几日我去一趟织造局,假意打听打听。”